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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待是件小事(上) page 10 作者:蔡小雀

  鹿鸣「嗤」地笑了起来,而且越笑越大声,连隔壁桌客人好奇八卦的目光都遏止不了她这一刻想仰天疯狂大笑的冲动。

  世上荒谬的事千百种,眼前这一椿也不遑多让。

  她等了、暗示了他五年多,现在死心了,拍拍屁股走人了,他才「善心大发」地想起要给她个交代,「纡尊降贵」施舍似的要跟她结婚?

  可惜她比他还要了解他自己……现在是一时热血上头,再加上唯恐失去她的情感作崇,然而等到冲动过了,他骨子里渴望自由狂野奔放冒险的DNA再度冒头,到时候所有的东西还是回归到原点的死巷——不,而是更惨,她将成为一个只能乖乖守在庭院深深豪门大宅里,等待那匹野马丈夫偶尔从地球彼端飞回来,几夜缠绵〔炮友几番〕后,接着被迫学习雍容大气地笑着送他出门,再独守空闺甚至要守一大堆媲美皇室般严苛的规则的「贵妇」。

  思及此,她的笑声戛然而止,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冷静下来以后,越认真思考,鹿鸣越觉得他好像……可能……其实也并非是个良配。

  如果不是真的爱这个男人,她怎么会傻傻地有股悍勇,敢嫁进顶级富豪家?而有钱人的饭碗,从来就不是好捧的。

  「周颂,」她叹了一口气,揉着眉心道:「我是个内心没有安全感又极度机车麻烦的女人,性情又淡薄,还自私……我脑子有个小宇宙,复杂程度都能把我自己绕昏。坦白说,我过去五年是挺想嫁给你的,但现在我突然又彻头彻尾地清酲了,我觉得这种一人饱、全家不饿,想干嘛就干嘛,不用管人也不用被管的滋味真的满舒服的,也难怪你很享受这样黄金单身的日子。所以,你回去吧,你搞不定我的。」

  「小鸣,你到底要什么?」周颂确实已经被她绕晕了,但尽管如此,大手还是紧扣着她,无论如何都不肯放。

  「我搬到花莲来,还买了一间民宿,」她坦诚以告。「我打算在花莲住下来,看看大海,爬爬山,喝喝马拉桑,做做小生意,这就是我现在想要的。」

  他无言了好半晌,涩涩地问:「那我呢?」

  「你该干什么就干什么啊!」

  周颂黑眸倏然亮了起来,英俊粗犷却苦涩颓废的脸庞在这一瞬间终于浮现了连日来的第一个明朗快慰喜悦笑容。

  「所以我们还是跟从前一样?只不过现在换成我以后就是「回」花莲和你在一起?」他长长地、大大地松了一口气。

  鹿鸣默默盯着他,眼神古怪至极。「……周颂,你听不懂中文吧?」

  他登时一僵,有些仓皇茫然地望着她,阳光笑容一点一滴在嘴角消失殆尽。

  当晚,恍恍惚惚的周颂伸长腿瘫坐在饭店总统套房专属露台的长椅上,大片大片的星空,沉静神秘的七星潭海上点点渔火,通通能尽收眼底。

  可是他眼神茫然,手里的威士忌杯里的冰块都融化了,连杯身沁出的湿意沾满手,也浑然不觉。

  别说眼前的美丽夜景了,就是此时此刻有外星人驾着宇宙飞船降落在露台上,他也看不到。

  此际,周颂觉得自己掉进了个深不见底又大雾弥漫的迷宫〔大坑〕里,兜兜转转,始终寻不到出口——……所以,他的宝贝儿到底想不想跟他结婚?

  ……她到底是纯粹报复性的在跟他赌气,还是真的要和他一拍两散?

  一想到后者的可能性,周颂觉得自己又快疯了。

  他沮丧地重重呻吟了一声,疲惫地爬梳着头发,全身上下充斥着焦虑和不安无措,真想要找个沙包狠狠重拳击打一顿,好发泄四肢百骸血液骨子里满满的愤怒和挫折感!

  鹿鸣买下的丰滨乡民宿,他也清楚知道其所在位置,但是经过今天徒劳无功的谈话之后,他尽管再想把她好好地拴在自己身边,也不敢在这时候再激怒或气跑她。

  这个狠心的女人……他毫不怀疑下一次她会不惜远远躲到南极去好避开他。

  「我都说要跟她结婚了,她到底还在生我什么气?」他猛地灌了一大口威士忌,酒精一路蜿蜒燃烧着喉咙,却还远远比不上胸腔里沸腾翻滚的灼热愤慨。

  「她脑子里到底都塞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为什么突然变得没办法沟通了?」

  就在周颂借酒浇愁的当儿,另外一端的民宿里,仅亮着一盏漂流木台灯的客厅里,鹿鸣盘腿坐在椅子上,桌上一包香喷喷的咸酥鸡,手边一杯冰的洛神花茶,感觉上惬意放松多了。

  对面,姬摇王后那不赞同的柳眉都快打成结了。

  「他已然应允同你成亲,你犹倔驴似的硬挺着,便不怕他当真弃了你另寻新欢吗?」

  她闲闲地插了一块外酥内嫩的咸酥鸡肉扔进嘴里,满足地咀嚼着,笑了笑。

  「姬摇阿姨,如果他另寻新欢了,我心里当然会难过很长一段时间,甚至会忌妒那个能够得到他、拥有他的女人。可是我现在这样很好,不想再变动,所以我打算以后都不再关注他的消息,不必知道他跟谁在一起,这样各自祝福,天涯安好。」

  「你只是自欺欺人。」姬摇王后摇头,冷冷补了一句:「女子太过清醒,只会徒增苦痛。」

  「姬摇阿姨,我不想把生死荣辱喜怒哀乐全部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她放下竹签,清明澄澈的目光直直对上姬摇王后。「我觉得,五年好像是我的极限了。」

  「你就嘴硬吧!」姬摇王后嗤之以鼻。

  她又戳起一条鱿鱼脚放进口里嚼啊嚼,承认道:「没错,我也觉得我现在是嘴硬,但这就是现代女汉子的风格啊,我们打断手骨反倒勇,回家可以关起门来躲在被子里哭得眼泪鼻涕一塌胡涂,但是一旦出门披挂上阵,宁愿站着死也不肯跪着死!」

  话一说完,她就磅磅磅吼唱起一段电音摇滚版「披头四」的「come  together」——One  thing  I  can  tell  you  is  you  got  to  be  free!

  (我可以告诉你,你要活得自由自在!)

  Come  together  right  now  over  me!

  (―起来吧!就是现在,跟我一起来吧!)

  「……」良久后,姬摇王后没好气地嘲弄道:「你刚刚服五石散了?」

  ——鬼吼鬼叫,成何体统。

  鹿鸣大笑,越发兴起,一手拎着一条酥炸鱿鱼脚在姬摇王后面前欢快地挥舞起来。

  「Come  together!Come  together!」

  姬摇王后一瞬间真有巴这疯丫头脑袋瓜的冲动,忍不住脱口斥道:「瞧你如今这副懒散疯癫不争气的模样,哪里还有堂堂王姬的——」

  「啥?」她一顿,诧异地眨了眨眼。「……什么王姬?」

  姬摇王后脸色倏变,美丽的脸庞又恢复面无表情,「你错耳矣。」

  「姬摇阿姨,你别跟我跩古文了,我刚刚明明就听见……」她心一动,隐隐约约像是窥见了什么秘密,下意识追问起来。

  「大胆!」姬摇王后有一丝恼羞成怒,眼神凛冽如寒冰。「本宫是王后,岂容得尔等小儿肆言冒犯?」

  她吓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从小到大,姬摇阿姨从来没有对她这么凶过……

  姬摇王后目光威严清冷,似有实质的威胁力量狠狠抵住了她心口。「你近来已然任性太过,当心自食苦果——莫以为你我之间有一丝纠葛缘故,便可恣意妄为至此,尔当自律自省,否则待异日大祸将至之时,莫怪本宫袖手旁观,任尔死生自浮沉!」

  鹿鸣心脏怦怦狂跳,直到姬摇王后拂袖而去,还傻坐在原位发呆。

  有话好好讲就是了,干嘛发火呀?而且明显就是恼羞成怒的样子。

  她把左右两条鱿鱼脚塞进嘴里闷闷地嚼着,边思索方才姬摇阿姨说漏嘴的话。「我是王姬?」

  是姬妾的那种王姬?还是公主的那种王姬?不同朝代对这个词有不同的涵义,看来又得来去google一下了。

  第7章(1)

  第二天早上,睡眼惺忪的鹿鸣刷牙洗脸完,穿着宽松的T恤和海滩裤,露着两条修长雪白的美腿,捧着一大杯热燕麦牛奶晃到了前院,一眼就看到了自己的位子上坐着那个再熟悉不过的高大帅气男人,心脏有一瞬间的静止。

  她眉头紧紧皱了起来,暗自提醒自己以后得弄把厚重的锁把前院的铁门牢牢锁好,毕竟花莲治安再好,也免不了有宵小出没,她毕竟是个单身女郎啊!

  不对,除此之外,再来弄两条忠心耿耿的德国狼犬看家兼陪伴好了。

  刚正下巴微微冒着胡碴,浓眉黑眸目光锐利,周颂着一身名牌T恤褪色牛仔裤和飞行外套,越发衬显得宽肩厚胸窄腰长腿,阳刚豪迈性感得像刚刚从西部回来的牛仔……

  撇开情感不谈,鹿鸣见到这等男色还是忍不住吞了口口水。

  太可惜了,这个全世界性感男人榜上有名的……前男友,现在已经是只能看不能吃了。

  ——嗯,她果然是不作死会死星人。

  「早。」周颂看起来已经恢复冷静镇定,慵懒迷人地对她一笑。「我买了早餐。」

  她嘴角紧抿——这算什么?摸摸头就当事情全过去了?

  「谢谢。」她一扬手上的大杯燕麦牛奶。「我有早餐了。你怎么还没回台北?」

  他含笑的眸光闪过一丝黯然,随即重新振作,温柔地道:「我在这里陪你。」

  鹿鸣有些烦躁起来,眼神不善。「周颂,我们昨天都谈完了。」

  「分手不是你一个人说了算,我们之间并没有共识。」他语带宠溺却坚定地道:「我这些日子以来不是没有想过,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昨天你说的那些,我也通通听进去了……小鸣,对不起,让你对这段感情没有信心,都是我的错。」

  她背脊一僵,面无表情。

  「你说你很机车很难搞,你确实是。但我是你的男人,我不需要搞定你,我只需要好好爱你。」他低沉浑厚嗓音轻柔诚挚。「小鸣,我过去十分享受个人自由自在的生活,我也承认,男人都是贱骨头,女朋友越独立越不需要自己费心,男人就会幼稚贪玩得像个忘了回家的孩子……可是这次我真的吓到了,我一回来,却发现我没有「家」了。」

  周颂的确是个说服力强大的男人,除了长得太帅,口才太好,那双深邃眷恋中带着怜惜与悔恨自责的眼,简直能征服这世上所有女性生物……

  谁能不心软呢?

  鹿鸣也有一刹那的目眩神迷心悸动摇……

  但是,过去五年的经验让她深深体悟到一句话——宁愿相信大白天会见到鬼,也不要相信男人那张嘴。

  是说,她平常也没少大白天见到鬼就是了。

  她回过神来,似笑非笑地耸耸肩道:「颂少,您说一回来就发现没有家了,这话贵家长知道吗?他同意吗?」

  「你明知道我是什么意思。」他被堵得一噎。

  「我知道,但我总不能满足你和这世上所有人的期待吧?」她喝了一口热热的燕麦牛奶,暖流自喉头滑落肚里,稍稍抚平了因他的突然到来所引发騒动作乱的酸涩胃液。「男未婚女未嫁,我们本来谁都牵绊不了谁的脚,你现在只是不甘心,相信我,过一阵子你就没事了。」

  「小鸣……」他站起来,就想走近她,面露祈求。「你现在还在生气,甚至对我心灰意冷,信心全无,这些我完全明白,我也不希望你这么快就原谅我……但是你不能连个弥补和挽回的机会都不给我,这样对我太不公平了。」

  那她那无数个被单独留置下来,孤零零的日子,又何尝叫做公平?

  鹿鸣觉得很累,心累得连跟他翻旧帐的力气都没有。

  而且再争论下去,连过去相处时缠绵美好的时光恐怕都会被这些怨怼污染得面目全非,她不想这样。

  「周颂,」她仰望着这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到现在,她依然还是爱着他,但却已经不想再跟他有任何牵扯与关系了。「回去吧!」

  「不回!」他炽热黑眸闪过明显痛楚,猛然低下头狠狠地吻住了她!

  鹿鸣激动地唔唔剧烈抗议挣扎,可是过去五年来身体每个地方都已然被他深深烙印下了记忆,火热狂野缠绵饥渴的滋味在DNA里复苏翻腾起来……

  他的吻像是挟带着狂怒和绝望与颤抖的需索,舌尖野蛮地顶开了她的贝齿,紧紧撩拨吸弄勾惹着她柔软的舌,一手牢牢掌控住她的后脑勺,不许她逃脱,另一只大掌趁势溜进了她宽松的T恤里,一把掌握揉捏起她敏感的浑圆,狂喜又骄傲地感觉到她身子瞬间酥软了下来,挣扎中带着难耐的喘息。

  「宝贝儿,你还是爱着我的,你还是对我有感觉的……」他气息灼热喜悦地低喃道。

  她脑子轰地一炸,也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用力推开了他,踉跄后退好几步,喘着气,狠狠地瞪着他。

  他怀中一空,目光慌乱而痛楚地痴痴注视着她。

  「是,我是对你还有感觉,那又怎样?」她高高昂起下巴,小麦色的脸蛋闪动着明亮倔强光芒。「如果我想要炮友,我不会跟你分手,你床上功夫那么猛,身材又好,我干嘛不睡白不睡?可是颂少,我现在不想睡,也睡不起你,我就想安安静静自己一个人在花莲过日子,你为什么就不能继续回去过你那展翅高飞、满世界跑的生活?」

  「——可回来没有你!」周颂冲口而出,嘶哑低吼声中有着掩不住的痛。「我是喜欢冒险疯玩,我是受不了被绑住,可是不代表我不爱你,我不想回到家后第一个想看到的人不是你!」

  鹿鸣静静地望着他,看着他眼眶里的赤红和悲伤,既心疼茫然又感伤。

  这确实是世上最无奈的爱情之一。

  我们的爱,已经变成了一场鬼打墙……

  「周颂,再见。」她摇摇头,转身就走回屋子,把门锁上。

  他僵硬地伫立在原地,眼底希望的火焰渐渐熄灭了,胸腔浊气翻腾,骨子里的男性尊严与傲气顷刻间疯狂涌现——「好!」他咬牙切齿,死死压抑下的是无论如何再也不认的脆弱,高喊道:「如果这就是你想要的,那么我成全你——只是原来相爱了五年,最后我在你心中就只是一个不值得信任的混账王八蛋。鹿鸣,你就只是这样看我的?你……真的够狠!」

  鹿鸣在屋内不发一言,只是坐在椅子上,怔怔地摩挲着杯沿的手隐隐泛白发抖。

  过了很久很久,外头空空荡荡,彷佛只剩下了海风的声音。

  她没有发现自己脸上何时已爬满了泪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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