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霉神与福(上) page 9 作者:决明

  大澡池的水便如此,换成整座仙池池水,又该是怎样?

  她会融化吗?

  在仙池池底,化为泥沙,从此尘归尘,土归土,梅无尽就算想捞,也捞不全了吧?

  魂魄呢?该何去何从?鬼差没法子上到天界勾魂吧……她会沦为仙池池底里的一只水鬼吗?

  冰凉池水包围着福佑,手脚失去力气,不听使唤,无法抵抗地往更深处坠去。

  仙池里好静,池水温柔荡漾,丝丝金煌圣光穿透池面,映照池里一片光明,不若寻常湖底幽暗可怕。

  像鸟一般的鱼群,由身旁悠游而过,身上鳞片闪闪发光,好比星辰闪烁,还有一只蛇状生物,在她周遭盘旋不走。

  她一身宽大白裳,载浮载沉,轻软衣料随波逐流,意识仿佛也在水波中飘荡。

  思绪越来越浑沌,可是浮上脑海的记忆,竟益发清晰。

  相较上世那日的死亡,找不到半件愿意回想,这一回,却有太多太多,争相涌现,她来不及反刍。

  没过上多久的好日子,每一天,鲜明清楚,从梅无尽那句“你只要好好活着就好”开始,深深烙印脑中。

  和他一块捏泥、习字,他浅笑,示范何谓耐心磨墨、他纠正她握笔姿势,手把手,一笔一画,教她学会自己的姓名。

  他是第一个替她夹菜舀汤,要她再添碗饭吃,以及,剥蟹脚壳的人。

  如果可以,她真想再为他煮一顿早膳,煮他曾经眉眼俱笑,夸奖“好吃”的咸米粥,再煎上一颗漂漂亮亮的葱花蛋……

  蛇状生物再度游近,这回,长尾拍击她的裙摆,鳞片刮过小腿肚,传来淡淡挠刺感,她感觉它张口,咬向她的肩……

  我是泥,又不好吃……她还有心思腹诽。

  正欲深入肤间的牙,蓦地一松,逼得恁近的蛇状生物突然转身,飞快窜游而去,仿似看见更巨大可怕的危险袭来——

  福佑迷迷蒙蒙眯眸,光与影,水与波,交织成网,而那片虚影的网,被强势破开,划出一道水痕,朝她驰来。

  下沉的身躯很快被稳住,往光丝投落处带去,窜出池面只是眨眼瞬间之事。

  “才离开没多久,你就能把自己弄进仙池里去。”

  梅无尽的笑嗓飘下,让她张开双眼,看见他同样狼狈水湿,白裳糊身,束整的长发散了些许,微乱地落在他噙笑脸庞间,几颗水珠,顺沿颊缘滴淌。

  他探掌,掌心拂过她肩胛时,两人身上所有湿息,化为千万晶莹小水点,被术力震弹开来,还彼此一身干爽。

  反倒是方才破水而出,连带一同扯上来的桃花,兀自湿漉漉地瘫软一旁,好半晌甫有花仙姊妹们上前为她施救。

  “可还有哪里不舒服?”他检视她身上是否仍带湿气,手掌泛开暖息,所到之处,烘出一阵温热。

  “……我帮你剥了一碗的蟹脚肉,被拿走了,要抢回来。”要说哪里不舒服,就属这件事她最挂心。

  梅无尽险些嘴角失守。

  他担心着她的安危,听闻她掉落仙池,心急如焚,不顾后果便纵身跃入池中,见池中守兽正欲攻击她,甚至违反天界禁令,直接赏守池兽“炫炀”一掌。

  直到此刻,他面容虽带笑,心仍是悬着的,结果,她担心的,只是一碗蟹脚肉?

  “好,我一定抢回来。”有空担心蟹脚肉,代表她并无大碍,脑子也没进水。

  他打横抱起她,她嘴里咕哝“我能自己走”,可腿确实有些发软,不知是不是泥泡水的后遗。

  他走向众花仙,面带从容微笑,丝毫不见要替她讨公道的动怒神情,音容依旧平易近人,笑靥可掬,开口索讨:“我家小娃为我辛苦剥的蟹脚肉。”

  桂花花仙立即奉上银碗,物归原主,做了坏事在先,哪敢啰嗦半句,头低垂到不能更低——然后,毫无意外地扭了脖子。

  “无尽天尊,她是……你新收的徒儿吗?”海棠花仙扶着腰,脸色疼到有些泛白,步履维艰,却兀自佯装婀娜,抵至他面前。

  她已经可以确定,他抱着的那丫头,同样身负霉运,谁碰触到她,谁便凄凄惨惨,她与花仙姊妹们,个个都是铁证。

  ……徒儿吗?

  哎呀,这身分听来不错……他老是我家小娃我家小娃唤她,听起来真像她是他偷生的私生子,若改称她爱徒,旁人也无从生话,指指点点些肮脏诽语。

  梅无尽敛眸,笑觑福佑,自己一副很满意的嘴脸。

  “是呀,我新收的徒儿,她与我不同,还不会控制力量,所以你们别太靠近她,她无意伤人,可是你也知道,有些东西……锁亦锁不住,溢出方圆几尺间,非我们霉神所愿嘛。”说得一派委屈抱歉不好意思。

  海棠花仙一点即通,明白他语意中的恫吓,几乎是马上以袖掩鼻,忍着腰伤,步步后退,自觉太失礼,补上一记福身,连忙告退,逃也似地不见踪影。

  “……我哪有什么力量?”福佑被抹黑得很不情愿,听他将她说成一个……人间凶器似的。

  “吓唬吓唬她们,日后她们才不敢再招惹你。”

  而且,很快的,她“小霉神”之名,不胫而走,靠花仙群的传播,成效惊人。

  福佑倒不在意被错当霉神,反正信者信,不信者不信,她已经很清楚,有时语言力量太微弱,根本无法澄清什么。

  再者,与梅无尽归类在一块,她不讨厌。

  霉神又如何,她眼中的霉神,一点也不可憎。

  “走吧,回去吃蟹。”他笑言,她稍稍一顿,缓慢点头。

  不知怎地,嘴角好轻,像羽毛勾挠着,一直忍不住上扬,弯成一道她自己看不见的笑弧。

  “对于我宣称你是我徒儿这事儿,你不反对一下?”话都对旁人说完了,现在才想到,基于礼貌,应该要询问事主之一。

  “为什么要?”她喊他一声“爹”都愿意了,叫叫师尊有何难度?

  “你真随遇而安,这样不错。”见她发团间的真珠小钗歪了一些,他动手替她扶正:“不过,还是要发自真心愿意,别有一丝一毫勉强,若不喜欢,直说便是。”

  “师尊。”她的答复,是一声软软敬称。

  她终于可以不用苦恼,该叫他“梅无尽”还是“喂”了。

  听听,师尊喊起来多顺畅。

  “好了好了,别勉强自己那张面瘫脸,为师看得出来,你有多真心愿意了。”他刮了她鼻梁一记,不禁调侃她。

  明明脸不笑,可是眸儿亮晶晶,哪有委屈?还喊得那么软嫩轻快,仿佛她等他收徒,等了多久似的。

  有时越觉得,这小娃,养着养着,渐渐养回了她的本性。

  有点懒散,有点嘴坏,有点任性,有点叛逆反骨,甚至,有着不服输的好胜心,绝不是可怜兮兮、唯唯喏喏的柔弱女子。

  她受环境所迫,不得不忍气呑声,可当脱离那样的压迫,她慢慢挺直了背脊、站稳了身姿,她眼里,开始拥有光芒。

  这样很好,真的很好。

  她只要做她自己,就好。

  他不需要她事事听话、乖巧,他可以纵容她耍些小脾气,他甚至享受她偶尔天外飞来的几句顶嘴,连“……”加上轻翻白眼的神情,他都觉得可爱。

  两人带着蟹肉,重回仙宴座席,还没来得及开吃,等在那儿的,是委屈捧着一口断牙,呜呜告状的守池兽“炫炀”,以及叉腰数落他把一身霉运衰息全泡进仙池、弄浊珍贵池水的白胡子天人。

  霉神跳进仙池,何等大事?!

  仙池池水源远流长,绝非摆在天界成为绝俗光景之一罢了,池上岚,凝聚成云,池中水,点滴成雨,春雨滋润大地万物,入百川,汇阔海,连冥城的忘川,亦属其中分流。

  结果,霉神往里头泅了一圈,仙池水泡满霉运,若再成雨,往下界泼洒……啧啧啧啧,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全倒霉。

  更别提还打断守池兽的牙。

  “好啦好啦,祸我自个儿闯,我自个儿善后便是,别再念了。”梅无尽掏完耳,很认命保证。

  看来仙宴别想安安稳稳吃到结束,得耗费所有时间,在涤净仙池池水上头,至于守池兽的一口牙,还算小事,一根根植回去就解决了。

  “我跟你一块去。”福佑随他起身。

  “你帮不上忙,坐着继续欣赏仙宴笙歌。”他摆手,示意她别来。

  “站在旁边也好。”她淡淡神情间,涌现毅然,不容劝退。

  她当然知道,自己做不了什么,可她更清楚,不想放他独自一人,而她,也不想独自一人。

  “徒儿必须跟紧师尊。”她又说。这理由,够光明正大了吧。

  梅无尽并未太多坚持,这小娃,没摆在自己看得到的地方,还真是有些挂心呐,她方才落水那景况,教人心急如焚,他不想再尝第二次。

  拍拍她的后脑杓,这动作真顺手,她身高又正巧合适他勾搭,大掌覆盖在她脑门上,就不想挪开了,指腹还能轻挲发包子上的细腻丝滑感。

  小娃儿的发丝,都这么细软吗?还是只有他家这只这样?

  梅无尽咧开一抹深笑,为指腹上探得的柔软,更为她眸光明亮,望着他时的义无反顾。

  “乖徒儿,随为师去收拾残局吧。”

  第六章  遇狐(1)

  有句话,是这么说的。

  宠猪举灶,宠儿不孝。

  宠徒……便是师尊落得威严尽失的下场。

  话说上回涤净仙池事件,她就只是坐在一旁,边吃仙桃,边看他辛劳将每一丝霉息收拾干净,说她帮不上忙,她当真连声“师尊好厉害”都懒得喊,好歹见他穿梭于湖面,她拍拍手、鼓鼓掌也可以吧,偏偏嘴那么不甜……

  只有行为甜,当他收拾完毕,重回池畔,她倒是马上起身走向他,乖乖巧巧跟在他身边,一副听话好徒儿模样。

  害他不知该气该笑,最后,只能放纵吁叹。

  这一放纵,短短几年一说短也不行,老友家那只小徒娃,都养成了大姑娘,还与她家师尊经历种种,终得以走到一块一他徒儿胆子越养越壮硕,到达将师尊颜面践踩脚下的程度……

  这是她第几次帮他赶跑上门求医的病患?

  有时几年求不来一回生意,门前不只可罗雀,想拍只苍蝇都没分。

  虽然霉神不靠医人维生,但那是他光明正大整人的乐趣之一,也被她狠心剥夺,唉。

  “这一回,爱徒替为师推掉患者,又是为何?”师尊威严徒剩一点残渣的梅无尽,好声好气询问徒儿,说话声音完全不敢加大,要多孬,就多孬。

  “她没病。”至少身体没有,若真有,也是脑。

  方才踏入大堂,脚步多有力,中气多十足,喝令她去唤师尊出来的气势,哪像个病人?

  “爱徒真上进,已学会望、闻、问、切中的‘望’,一眼能看出有病否。”为师甚慰呐。

  “……”眼没瞎都看得出来,好吗?

  女性患者上门求诊,十有八九……醉翁之意不在酒!一这句话,她最近才解其意。

  而理解的那一日午膳,她无端端蒸坏一大锅的饭、煎糊一条鱼,那些明明是她最上手的事,居然……莫名其妙出了差错。

  “下回也让为师发挥发挥所长,否则为师快忘了医术怎使。”他一脸好商好量,求徒儿恩准的姿态。

  她正低头写字,纸上一片密密麻麻,有时抄抄字帖,有时练练诗词,她的字很秀气,且相当具有耐心。

  这时的她,衬在微敞窗扇前,午后阳光微微,凉风吹拂轻轻,窗外绿叶摇曳,她低敛眉眼,静谧如画一他真的都有想动笔画画她的念想。

  才这般分神思忖,她搁下笔,抬起头觑他。

  “……我不想要有师娘。”突然冒出这句,衬着小脸一派任性。

  “嗯?”他回神,只来得及听见最后那两字。师娘?

  “你若娶妻,我就离家出走。”

  听听,这是一个徒儿能说的话吗?摆明就是威胁!

  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呀!师尊都不师尊了!

  “这么讨厌师娘呀?”他多少明白理由,只是不点破,一笑而过。

  “……”因为她被后母虐待怕了,宁可抛师弃家,浪迹天涯一这是她书里读到的帅气词儿。

  若他像她爹亲那样,有了新妇,便再也不护孩子,任由新妇以教导之名,行欺凌之实……她情愿,连他也不要。

  “师娘这种莫须有的角色,在咱们家可能没机会出现,你师尊我——没有凡心这玩意儿,想动也没法动,幸好你不是吵着要个师娘,这个为师比较做不到,哈哈。”他取过她搁置下的毛笔,替她批改纸上几字错误。

  她静静看着,本还专注在笔锋上,到后来,却不由得挪到他的长指间。

  听见他方才的说法,有种卸下心头大石的错觉,可仍有小石鲠喉之感。

  是因为……他说了他没有凡心,想动也没法动,等同于,无论是谁,他都不可能爱上?

  “爱徒突然冒出这句,是她们对你说了什么浑话吧。”

  自然是有人见不到梅无尽,临走前,忿忿撂狠话:等我当上你师娘,看你还有多少好日子过!

  “爱徒要多给为师一点信心,旁人说什么,由他们去说,爱徒一定要信任为师……万一有朝一爱徒看见为师被人剥光光、压进床铺上下其手,爱徒一定要相信,为师是被逼的,绝非春心大动,爱徒可定要站出来,拯救为师清白呐。”

  “……把你压进床铺的那人,下半辈子都不想有好日子过了。”胆敢欺负霉神,就是嫌自己好运满到溢出来,哪有这么笨的?

  “知师莫若徒呀。”他手一扬,柔软笔尖朝她鼻尖勾了一圈,迅速画出一个圆。

  她皱鼻,模样像只黑鼻小兽,还傻傻动手去抹。

  未干的黑圆,往右脸颗划开长长一道痕迹,惹他发笑,好心将她拉近,指尖沾些茶水,替她擦拭。

  那不过是两天之前的师徒日常对话,说完,两人还去扫集落叶,在院子里造窑,烤了地瓜,地瓜又甜又好吃……

  今日此时,言犹在耳的假想图,居然活生生上演福佑眼前。

  她家师尊,被剥个精光一再晚些进来,应该就能看见那光景一压进床铺,一名妖娆女子,伏在他胸口,纤手沿襟口抚弄,红唇落于他颈侧,吻得啧啧有声,仿佛他这道美食,教人忍不住用力品尝。

  女子身上薄纱轻透,勉强遮掩春光,手臂及后背虽皆包裹衣物,可布料透明如蝉翼,所有该看和不该看的,全都一清二楚。

  两团呼之欲出的柔软,挤压在她师尊胸膛,他襟口大敞,她肚兜料子小,裹不住胸波,两人几乎是肌肤相亲,找不到半点空隙。

  女子如蛇般轻蹭,雪肤在他身上游移,红唇轻轻呵气,嫩舌所到之处,留下暖昧湿意,梅无尽无反抗迹象,貌似午憩正沉,任凭撩戏。

  福佑没能立即反应过来,呆伫了半晌,直至女人柔荑扯动梅无尽腰带,解了松脱,欲将他#身春景也剥光见人,福佑才忆起该要做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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