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药田小姑娘 page 12 作者:寄秋

  “不用来年,我现在就让你发。”他将手放在她头上,五指捉呀捉的捉乱她好不容易梳好的双丫髻。

  发疯。

  “啊!不要弄我,赵冬雷,把你的手拿开,我要用烧红的炭火烫你……”牛双玉尖叫着想逃开他的魔手。

  “别光说不练,让我看看你的本事。”单手一捞的赵冬雷轻而易举的箝制住她柳条儿细的双腕,将人压在灶台边。

  当牛家兄弟来灶房喊两人吃饭时,看到的便是这副雄鹰压云雀的惊悚画面,三个人同时睁大眼,惊愕不已,两位年长的哥哥更有如被雷噼到头顶,从头到脚僵直得动不了。

  “你们在干什么?”比较单纯的牛丰玉率先打破僵局。

  察觉自己的姿势不对的两人倏地分开,异口同声的说:“玩。”

  好奇心重的孩子更纳闷了。“在灶台旁有什么好玩的,灶口的火星飞溅出来烫到了可不好玩。”

  他被烫过几回,很疼。

  “……”赵冬雷不知道该说什么,直接无视。

  “谁像你不小心爱玩火,火渣子才不烫我呢!来,帮我把富贵鱼端出去,长生菜煮好了就能开饭。”眼神飘忽的牛双玉笑着揉揉弟弟的头,脸颊、耳朵皆有一抹残红。

  一年过去了,今天是一年最后的年尾,过了子时便是新的一年,牛家人也一块儿围炉。

  一只底下烧着红炭的铜炉摆在圆桌子的正中央,炉上架着锅子,锅子里是自家腌的酸白菜,摆上猪肉、四色丸子、一大把野蒜和各种的配菜,一大锅汤正热滚滚的冒着白烟。

  九道大菜围着锅子一共十道,取十全十美之意,有鸡鸭鱼肉,有凉拌,有快炒,还有焖上一天的卤蹄膀,菜色之丰富胜过以往,不管吃不吃得完都得丰盛,晚点还有饺子可吃。

  “咱们家刚泡的黄蜂酒还不能喝,所以买了酒性没那么烈的杏花酒,未成年……呃,咱们都还小不能多饮,一人最多一杯,谁偷喝就罚洗碗。”牛双玉为每人倒一杯酒。

  未成年不得飮酒这句话她是记住了,可是办不到,在这么热闹的年节,不喝一杯酒助兴好像少了年味似的,她也放开手的让眼前的至亲尽兴,扫走过去一年的不开心和伤心。

  蓦地,她的眼波扫过某张俊逸非凡的侧脸,心口咚地一跳,好看的脸人人爱看,他又比好看更好看。

  “哼!姊姊每次都想偷懒,叫冬雷表哥帮你洗,我不怕洗碗,再来一碗。”没喝过酒的牛丰玉醉了,胆大包天的说起醉话,还抱着酒辉子说要大醉一场,男子汉要练酒量。

  “呋!小酒鬼,咱们家缺头牛,拿你顶上。”话刚一出,牛双玉就想到他们家该买牛了,老和村子里抢那十头耕牛,他们真的抢不过,还易生事端。

  她算了算卖春联和煎饼的银子,买头牛绰绰有余,等十五过后开市了,再去买头牛回来。

  想到手边的钱越来越多,她就乐不可支的笑着,一双镶了黑玉似的水眸特别明亮,彷佛夜里都不用点灯了,用她灿亮的双眸照明,驱走一室的黑暗和往日的阴霾。

  会越来越好的,她想。

  “来来来,吃饱了发压岁钱,二弟、妹妹、小丰一个,表哥你没有,你比我大。”过年太高兴的牛辉玉也说起笑话了,脸上堆满笑的挨个发压岁钱,一人二十个铜板。

  牛家赚的钱都由牛双玉管着,不过她会在日常花销上多给其他人一些零用,依其所需给十文到五十文,他们私底下帮人写信或做事的小钱则分文不取,各自分配使用。

  只有一起干活赚的银子她才正大光明的收起来,那是家里的“公费”,用来支付家中的开销,其余是各自的私房。

  唯一的例外是赵冬雷,因为他不姓牛,所以牛双玉会多给他一些,毕竟他打的野味卖了不少钱。

  “我不用。”他从未收过压岁钱,不稀罕也不在意……赵冬雷似乎想起了一些事,在看到笑闹的牛家人后,他脑中浮现了些模煳的片段,一群人在欢乐饮酒,唯独他一人坐在角落独酌,四周人很多却无一人上前攀谈。

  “你不用,我给你。我娘说过,没成亲前都是孩子,都该有压岁钱,接下来的一年才会顺顺利利,赵冬雷,你会一天比一天好……”牛双玉笑嘻嘻的递上红包袋。

  捏着扁平的红纸袋,眼眶发热的赵冬雷有一丝动容,这惹人疼惜的小姑娘呀!“我没准备……”

  他没想过要给人压岁钱,过年对他来说有什么意义他不知道,但他喜欢牛家的吃吃喝喝,为一家团聚而欢喜。

  “以后再补给我,你敢不给,追杀你到天涯海角。”她佯凶的手叉腰,但面上笑得像春天的柳条儿,细细柔柔。

  “好。”他微带哽咽。

  这颗凡事为人设想的小扁豆,他会对她很好很好的。

  “冬雷表哥,快给我瞧瞧姊姊给你包了几枚铜板,她这人忒小气了,去年给我的压岁钱才给五个铜板……”他买个糖吃就没了,到现在还想不起来吃的是什么糖,因为吃太少了,尝不出味道。

  “不给看。”那是他的。

  赵冬雷将捏得紧紧的红袋子高高举起,不让人瞧。

  牛丰玉不满的咕哝。“你怎么和姊姊一样小家子气,看一眼又不会少块肉,你们喔!太讨人嫌了。”

  孩子气的说法让大家笑成一团。

  “不必看了,就一枚铜板,象徵一元复始,一切重新开始,来年博个好兆头。”她看向赵冬雷,意思是说:瞧,我对你多好,没忘了求我家祖宗保佑你过得更好,你可要感恩。

  赵冬雷但笑不语,深幽的墨瞳中异采轻漾。

  “嗟!才一枚铜板而已,小气就小气,还一元复始……”待会再回屋数数今年得了多少压岁钱,他想买弹弓。

  子时一过,鞭炮声齐鸣,此起彼落的迎接新年的到来。

  这时,牛辉玉端了一碗长寿面出来,面里有颗水煮蛋。

  “妹妹,生辰快乐。”

  “姊姊,生辰好。”

  牛家每一个孩子的生辰都是一碗母亲煮的长寿面和一颗水煮蛋,从没间断过,如今娘不在了,由一家之主代替。

  “今日是你生辰?!”赵冬雷面有恼色,未及时备上贺礼。

  “嗯!我是大年初一寅时出生,那时天未明,我爹原本要把我取名初玉,取其谐音,但是他觉得双字比较吉利……”她娘常在她耳边说着,有时还会笑着喊她初一。

  第七章  灯会走水了(1)

  初一起早要拜年。

  初二起早走亲戚。

  初三……

  一眨眼,正月都过了一半,十五元宵月正圆。

  这一天,由知县大人发起的百花会热热闹闹的展开,不过今天赏的不是花,而是人。

  所谓的百花是由城里人家让女儿上台表演才艺,琴、棋、书、画、针黹女红刺绣,甚至歌舞都行,由地方上的文人雅士进行评监,牡丹为冠,国色天香。,芍药为次,技压全场;海棠第三,妩媚多情。

  评选出的前三名各可获得二十两、十两、五两的奖励,及珠钗数支、绫罗绸缎两匹,还有两盒官制的胭脂水粉。

  花会的高潮则是由这三位容貌出色的花美人乘坐香车绕城一圈,让全城百姓瞧见她们的花容月貌和才华,为今年的元宵节添上一点光采,月圆花好人娇美,福地洞天喜相逢。

  只是原本一到元宵人就多,百姓赶着看花灯猜谜,适逢一年一度的百花会,那涌进城里的人潮就更多了,密密麻麻、人山人海,一个挨一个,连落脚的地都踩不到,个子矮一点的,那更是被架在半空飞了。

  正如赵冬雷说过的话,人一多就容易出事。

  先不论人群中有没有拐子,光是你挤过来我挤过去的就能把胖子挤出油水来,更别提立在灯市两旁的灯楼,一整排的灯笼燃着烛油,大家挤呀挤的把支撑牌楼的支架给挤倒了,一根倒下,其他支架也跟着应声而倒,摇晃的灯油溅了出来,瞬间整个灯笼着火,烧成一团。

  不过是转眼间,整条街烈焰冲天,灯笼本来就是易燃物,加上又有油,还是木头搭建的支架,火势蔓延得相当迅速,一下子烧到两条街外的会宾楼,火势张狂。

  应邀而来的赵冬雷和牛双玉正巧在会宾楼门口,两人目睹烈火如浪涛般烧来,凶勐而汹涌,一些逃避不及的百姓被掉下来的灯笼火沫子打到,惨叫一声变成火人。

  这一幕太骇人了,牛双玉娇小的身躯不自觉偎向赵冬雷,小手紧紧捉住他胸口的衣服,她很想大声的告诉百姓,别跑了,一跑会产生风,让身上的火烧得更旺,就地扑倒滚动火势很快就灭了,可是她惊骇到喊不出声音。

  赵冬雷小心的护住怀中的小人儿,不让人冲撞到她,她那么小一个,一撞就飞了。

  两人极其谨慎的想避开拥挤的人潮,往安全的地带躲避,会宾楼在风口,若一着了火肯定无处逃生。

  但是人一惊慌就会失去理智,横冲直撞不辨方向,管他前面是谁,先推倒再说,只要能活命,谁死都无所谓。

  群众的力量是很可怕的。

  赵冬雷已经使尽全力将怀里人儿紧紧搂住了,但因她个矮,往下一滑,他手才空不到眨眼的时间,她就被后头急着逃命的百姓给推开,跌在会宾楼门口的台阶上,手心擦破皮,直冒血珠子。

  “小扁豆……”赵冬雷想挤过去,但是人太多,他又被推远了。

  “赵冬雷,你快来,我一个人会怕……”好多人,这些人都疯了,她会被他们踩死。

  此时的牛双玉很狼狈,她头发乱了,一只鞋不知被谁踩掉了,全身脏得像掉进煤坑里,双手抱膝蜷缩成虾状,想把自己缩小再缩小,小到别人看不到,免得一脚踩到她。

  她看过世界盃足球赛暴动造成伤亡的报导,死者不是被活活打死的,而是跑动时不慎跌倒,被一个又一个的后来者踩死。

  她不想成为其中一个。

  远远看到即使再苦再累也没落过泪的小姑娘居然泪盈满眶,赵冬雷双目发红了,像头野兽般一拳打倒挡在前面的人。“滚——别挡我的路!”

  他一连打倒十数人,十指间流的不知是谁的血,前方才稍微空出一点闪身而过的夹缝。

  之后又有几人被他或摔或扔或直接击倒,其他见状者吓到了,连忙从他身边绕道而行,没人敢靠他太近。

  “小扁豆……”摸到了,他不会再放手。

  “呜呜……赵冬雷,你到哪去了,不准放下我一个人……”火好大,快烧到她了,到处是火油味。

  “别怕,我在,没人伤得了你。”赵冬雷伸出手想把她拉过来,没想到下一瞬间她竟整个人扑了过来。

  咚!

  痛。

  没站稳的赵冬雷被牛双玉扑倒在地,后脑杓重重往会宾楼的石阶一叩,当下一道血柱喷了出来。

  他眼前一黑,很多遗忘的记忆有如狂卷的疾风暴雨,飞快地从眼前掠过,他痛得直想晕过去。

  只是耳边不断传来呜咽的哭泣声,一声一声地敲痛他的心,他很想告诉她:他没事,可是一直涌现的记忆逼他去看、去接受,他忽然发现自己很累,不想清醒。

  过了一会儿,深潭般的阵子缓缓睁开,原有的一丝柔情被冷意取代,他伸手推开趴在他胸前的小姑娘。

  “救命恩人想要我的命尽管取去,不必用这么激烈的手段要我命。”他坐起身,看着她哭得鼻头发红的小脸。

  牛双玉抽噎着,泪眼朦眬。“我以为我把你害死了,我不是有意的,你一直叫不醒……”

  “我晕了。”他摸摸脑后,满手的血。

  抹了抹泪,她不安的看了看他头上的伤。“我想也是,那石阶很硬,人没死也去了半条命,你……”

  “扶我起来。”此处太危险了。

  火,还在烧着。

  脾楼底下还有在奔跑的百姓,尖叫声、狂啸声、凄厉害怕的惊恐声,以及火烧着木头的哔剥声。

  杂乱的声音不住地伴随灼人的热风涌至,救灾的城防兵永远慢人一步出现,烧到民房的大火已控制不住了。

  “赵冬雷,我们要往哪边走,到处都是火……”浓烟密布,她都看不清楚哪里有火,哪里可以逃生。

  赵冬雷?他眉间一蹙。“我想想……”

  是了,他借用赵冬雷那小子的名字,不想别人认出他是谁,好躲开无止境的追杀,那些人……

  那个人……

  “你们怎么还在这,快跟我来!”这两个傻子不知道要避一避吗!

  “大人……”你不是该出去主持大局吗?怎么像只乌龟缩头缩脚的,跟着百姓一起避灾?

  “往这边走,别跟丢了,本官可是冒着性命危险前来搭救,以后记得要回报本官呀!”段青瓦话中有话地看向被人扶住的男子,思索的目光落在仍在流血的伤口上。

  “大人,这是往会宾楼里头走,火一烧过来就困住了,谁也别想逃。”他是在杀人还是害人呀。

  牛双玉觉得这位知县大人太不靠谱了,好像百姓的死活与他并无太大干系。

  “楼里有座小湖,小湖能通到外面的大河,我们顺着河道就能出去了。”火再大也碍不着他们。

  “大人不用管外面的百姓吗?”赵冬雷冷冷的问道。

  既然知晓有条逃生路线就该振臂一唿,帮着疏通、抢救、安置、做灾后处埋,而不是一个人夹着尾巴逃走。

  “自顾不暇、自顾不暇呀!本官是家中独苗,若有个三长两短岂不是让家里爹娘哭死。”他一己之力能救多少人,他不会不自量力去掺一脚,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段青瓦看了一眼那座“青山”,心想他流那么多血怎么还不晕,这分强大的意志力着实惊人。

  “大人,你不是好官。”牛双玉不满的瞪人。

  他两手一摆。“本官从未说过要当好官呀!你们打哪得来的错误认知,本官向你们道歉。”

  见过无耻的,但没瞧过无耻到这么理直气壮的,他说出很多当官的人不敢说的话,却也是实话,但是那漫不经心的态度让人很火大。

  “尸位素餐。”居其位而不尽其职守。

  “是是是,本官是吃闲饭的,没什么雄心壮志,不过你的伤要不要上点药,本官有上好的金疮药。”他还多添了一句御赐的,表示伤药疗效奇佳,出自太医院。

  “拿来。”话不多的赵冬雷冷睨一眼。

  “是,给。”他拿给还在嘟嘴瞪他的小姑娘,而非还伤着的男子,这两人……很有意思。

  拿到伤药的牛双玉想马上为赵冬雷上药,但他太高了,她不容易洒到伤处,因此她怀念起现代的恨天高。

  幸好他们很快地来到后院,湖泊就在眼前,一艘带篷的小舟划了过来,划船的船夫相当高大,约二十来岁,舟子不大,最多容纳四、五人,再多人就会翻覆。

  这时的牛双玉也了解他为何不肯救人,因为救不了太多人,反而将人引进来送死,小舟来回一趟人也差不多死光了,不是被烧死便是溺死,除非水性极佳的人才游得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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