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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香(下) page 7 作者:典心

  终于,他又抬起眼来,黑眸注视着她苍白的脸,徐徐的、慢慢的,像是要将每一个字,都烙进她内心那样,清晰的说道。

  「先破坏才有建设,建设之后才能强民,进而富国。只要能达到这个目的,旁人会说什么、写什么,我都不在乎。」他平静的说着,从不对外人说的心,只对她坦露。

  为什么要告诉她?

  沉香不懂。

  她宁可不知道,宁可,不要知晓这么多。那么一来,她也不会知道,他是牺牲了多少东西,才能有现今的成就——连骂名,也是他的成就之一!

  偏偏,事与愿违,她就是知道了,还知道得太多太多。

  望着无法言语的她,关靖柔声的说:「焚香吧,为我焚香。」他停下笔来,凝望着她的身影,窃取难能可贵的平静。这些日子以来,香料虽是她挑选研磨,但是送来焚香的,却是奴仆们,而不是他思念的她。

  「我好久好久,都没看到你焚香的姿态了。」他惋惜的一叹,笔杆在桌案上,轻轻敲击出声。

  体贴的婢女,将香匣送了进来。

  这段日子以来,不论她走到哪里,婢女都会为她拿着香匣。

  现在想来,这应该也是关靖的命令。

  他在等着,她为他焚香?

  等了多久了?

  轻轻的,她起身走到关靖面前,跪坐在那个,只为她而留的位置,然后才打开香匣,在选取香料的时候,偶尔,也望向他。

  阳光,为他的侧脸,镶上淡淡金边。

  她不知为什么,想起了在北地十六州,积雪成灾,粮车毁损,险些压死北国奴,他挺身相救后,她与他的对话。

  你为什么要去扛那辆粮车?

  因为我看见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车。

  这个男人,看得很高,看得很远,比所有的人更高更长远。而他会这么做,恐怕也只是因为,他看见了将来的危机,所以就挺身而出。

  就是这么简单。

  如果她再问起,他一定还是这么回答的。

  像是察觉到,她的注目,关靖抬起头来,对着她温柔的一笑。

  她的心一慌,匆匆低下头来,像是被逮着的偷儿,竟觉得双颊火烫,连胸口也暖热起来,先前的冰冷已经荡然无踪。

  为了不让自己,显露出,对他的在意,她收回心神,专注在为他焚香的事上,低头看着满手,在不自觉的时候,已经挑选出来的香料。

  枸杞。

  甘草。

  菊花。

  牡丹皮。

  山茱萸。

  这些香料的功效,全部都是滋补强身、安神明目。

  她看着掌心里的香料,看了很久很久。

  最后,她没有松开那些药,而是把它捏住了,逐一碾碎,再倒进熏炉里头,看着烟雾飘出,弥漫在他的身旁。

  第15章(1)

  夏日炎炎。

  风吹着绿叶,偶尔吹下一片叶,乘风飘远了。

  不管风再怎么吹,那片绿叶,都总有一个落处吧?

  沉香心里这么想着,嫩嫩的小嘴,吐出一声叹息。

  而她,如今却不知道该何去何从。

  看过那些绢书,听过关靖的答案,她已经明白,自己没办法,继续毒害他了。过去这么多年来,她一心一意,就为了报仇雪恨,现在下不了手了,天下之大,哪里才是她落脚的地方?

  不知不觉的,她离开院落,来到书房。

  宽大书房的角落,是关靖最常待的地方。白嫩的小手,抚过桌案,还有那些,洗净未干的笔墨砚台。

  不用等到干透,关靖又会再来了吧?

  笔架上悬挂的笔,大小都有,手握的地方,全因为太常使用,都被磨得光亮。

  他的笔用得很凶。连墨条也是,总觉得才刚换上新的,过不了多久,墨条就又短得难以捏握。

  就连桌案上,搁手的地方,都被他磨得有些凹了。

  桌案后的屏风,是用块巨大的黑木所做,隔挡着前方的层架与桌案,跟后面的睡榻。

  轻轻的,她坐在睡榻上。

  以往有关靖在,她的注意力,就全在他身上。现在,他不在这儿,她才注意到,这里有多么阴暗。

  睡榻旁的墙上,有块厚重的布帘,她好奇的去掀,却看见画在墙上的图。虽然,这里不够亮,但是她还是能辨认得出来,那是在她近日梦中,反复出现的大地图。

  她把布帘掀得更开。

  寰宇天下

  墙边,是四个大字。

  凑近一看,沉香发现,墙上的地图,跟羊皮上绘制的又不太一样。这幅地图更复杂、更细密,标注的笔迹更是她已经熟悉了的。

  震惊,涌上心头。

  关靖还做了多少事?

  她仰起头来,看着那张比人还高,此睡榻还要更宽的地图,久久无法动弹。

  就连休息的时候,他也要看着这张图吗?

  白嫩的小手微颤,缓缓抚着墙上的山川、大海、国境,还有他写下的一字一句。

  关靖究竟是,把自己放到了什么样的位置?把自己逼到了什么样的地方啊?竟连休憩的时候,也要时时提醒自己吗?

  视线,蓦地模糊起来,她眨着泪眼,搜寻着某座城。但是,地图太大了,她找不到。

  景城。

  那六千七百九十三条人命。

  虽然地图上看不到,但是,关靖肯定还记得吧?他是不是记得每一条,他夺走的人命?

  屠城的时候,他是亲眼看着的,双眼眨也不眨。那时,她还觉得他狠心,现在才知道,他就是要看着。他不是不眨眼,他是不能眨眼,他要记着,记着他所夺走的人命,记着逼迫自己。

  我做我该做的事,担我该担的。

  恐怕不管再过多少年,他依然不会忘记。

  为了那些人命、为了关靖,她的泪水,落得更多。好奇怪,以往,她不是这么容易落泪的。

  蓦地,她忽然听见,书房的门被打开的声音。她坐在阴暗的角落,狼狈的快快伸手,胡乱擦掉脸上的泪。

  「中堂大人,多日不见,您气色似乎好转许多啊!」不是关靖的声音。这个声音,苍老得多,语调和蔼。

  「全是托贾大人您的福,不是吗?」她听见关靖回答。

  透过书架的缝隙,她倾身上前,仔细一看。

  「中堂大人,您客气了。」一个身穿官服的老人,就跟在关靖身旁,初看是慈眉善目,再看却是皮笑肉不笑。

  不过,关靖脸上的笑,更是虚假得不遑多让,冷得让人想起腊月寒风。

  「贾大人,您今日特别前来,说有要事必须私下商谈,不知道是什么要事?」

  「是这样的,中堂大人,不知道您是否记得,今日早朝的时候,工部林大人上书要扩建皇居的事情?」

  「记得。」

  「事实上,这事呢……」

  「贾大人,皇居已经足够使用,我不认为需要再扩建。」

  「中堂大人,话不是这么说,现今皇居都是先皇时建筑,多已老旧……」

  旧?

  沉香总算亲眼见识到,传闻中的贾欣,睁眼说瞎话的绝活儿。

  皇居可是南国前任皇帝,逝世前一年才刚兴建的,这不过才几年光景,皇居的明黄色琉璃瓦,还亮得距离凤城之外百里,都觉得刺眼了,哪里称得上旧了?

  久历官场的关靖,只是轻描淡写的回答:「能用百年的厅堂,可多得是。」

  「中堂大人,皇上可是有交代的。」贾欣笑着,仗着有皇帝撑腰。

  关靖扬起嘴角,好声好气的说着。「贾大人,皇上要是真有交代,明日早朝的时候,我一定和皇上商议,请皇上亲口交代我。」

  躲在屏风后的沉香,咬住了唇瓣。

  天下人都知道,当今皇上在手握兵权的关靖面前,连说话都不敢大声,就算是皇上真的想扩建皇居,等到关靖亲口一问,只怕会推说,根本没这回事。

  关靖这么回答,摆明就是给贾欣难看。

  但是,贾欣还是在笑,嘴上语气却变了,猛地就把手中把玩的鼻烟壶,用力往地上扔。

  「关靖,你——」

  倏地,上头传来轰然巨响。

  沉香吓得抬头,看见书房的屋顶,已经被轰出几个大洞,十几个蒙面的黑衣人,手持刀剑,跟着屋瓦从洞中飞落。

  瞬间,刀光剑影,全数直击关靖。

  他却是不慌不忙,从衣袍中抽出软剑,一一架开,可是对方人多势众,刀刀狠绝致命,剑剑往他身上刺来,执意要取他性命。

  有刺客!

  关府门禁森严,刺客哪里来的?

  沉香还未能细想,就看见贾欣在混乱中,竟也懒得佯装惊慌了,还指挥着两个黑衣人,把书架推倒。

  一部分的书架,往关靖身上倒去,另一部分的,则挡住出口。

  「有刺客!」

  「主公还在里面——」

  「快!」

  「门打不开!」

  门外的侍卫们,焦急的叫喊,拚命的撞着书房的门。但是,他们进不来,而关靖的身上,已经见血了。

  即便他冷静超绝,武功高强,身上的刀伤剑痕,却是愈来愈多。

  他是不世奇才,文武双全,要不是中了她的毒,影响了身体,绝对不会这么狼狈。

  黑衣人的攻势愈来愈猛烈,其中一个觑了个空,长剑一伸,直往他心口戳去。他看见了,但是他的剑,被前方的剑雨缠住了。

  不!

  想也不想的,沉香冲上前去。

  那一剑,戳中她的胸口,穿了过去。

  剑很锋利,中剑的一瞬间,她几乎没有感觉到痛楚。然后,刺客拔出剑,狠狠再挥斩过来。

  看着胸口溅出的血泉,还有闪耀的银光,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

  她替关靖挡剑。

  想当初,她是要来杀他的啊!

  在什么时候,她的身心,都已经不由自主了?

  来不及多想,银光已经挥斩到颈边,她连自嘲的笑,都来不及浮现嘴角,就先感受到刀刀的冰冷。

  好吧,死了,就一了百了……

  即便她已视死如归,一只大手,却猛地探出,抓住长剑,阻止她被砍得身首异处。关靖的软剑,从她耳畔出现,杀了那个刺客。

  她看见他的手,因为握住刀刃,所以滴出了血。下一瞬间,她因为大量失血,无力的往后软倒,跌入他的怀中。

  「沉香!」

  他抱着她,压着她胸前的伤,愤怒慌急的声音,焦急的喊叫她的名字。

  那双黑眸里头,浮现的是惊慌吗?

  原来,他也是会惊慌的吗?

  她失血得分不清,看到的是事实,还是幻觉。

  银光又起,朝他头上劈来。

  不要啊。

  一瞬之间,她好怕他疏忽了,好想伸手,替他挡去所有刀剑。

  但是,她没有力气了,只能看着关靖抬起头,那张俊美无俦的脸,变得好可怕、好狰狞,像是修罗恶鬼。

  「你们找死!」

  他仍环抱着她,捣着她中剑的左胸,手中幻出朵朵剑花。

  可是,她已经看不清了,黑点满布她的视线,带走她的意识,让她缓缓下沈,但是身陷险境的关靖,还教她放不下心啊。

  就连要死了,她也不能心安。

  恍惚之中,还听见惊恐的尖叫。是谁在奔逃呢?又是谁在讨饶?

  然后,她听见韩良来了、吴达来了、子鹰来了,这才松了口气。

  他不会有事了。她放心了,让黑暗降临。

  第15章(2)

  ***

  沉香。

  男人,叫唤着她的名字。

  谁呢?是谁?

  你不是想要杀我吗?躺在这里,是什么都做不成的。

  她想杀谁?她谁都不想杀了。

  沉香。

  他又在唤着她了,那声音,带着浓浓嘲讽。

  你不是想看到我的结局吗?让我死在别人手里,你会甘心吗?

  不,她不甘心啊。

  可是,她累了,她没有办法对他痛下毒手。

  我知道你不甘心,我要是死在别人手里,你死了也不会甘心的。你想折磨我,不是吗?你做得可真好啊,但是这是不够的,还不够。

  既然如此,为什么他的语音里,却透着痛苦?为什么他的嗓音,会如此沙哑?

  沉香,我没有那么容易被打倒。

  你必须活着,懂吗?好好的活着,才能看着我,折磨我至死啊。

  男人,将她紧拥着,靠在她耳畔嗄声低语。

  明明那些全都是偏激的话语,但是却让她的心,又暖又疼。

  你要活着,看到我的报应啊。

  泪水,滑落眼眶。

  男人万般温柔的,吻去她的泪,小小声的,近乎恳求着。

  所以,沉香,别死。

  颤声命令着。

  不许死。

  短短几句话,揪着她的魂、拧着她的心,将她硬生生的,从舒适甜美的黑暗里,强行扯了回来。

  在胸口剧痛的恍惚中,沉香睁开眼,看着那个脸色苍白,紧紧环抱着她,在她耳边反复低语的男人。

  关靖。

  看见她睁开眼睛的时候,他黑眸发亮,嘴角露出微笑。

  「我就知道,你会不甘心。」

  她无法反驳,倦累的重新闭上双眼,却再也忘不掉,在那短短一眼之间所瞧见的,他那狼狈的模样,与眼中的水光。

  是他把她唤了回来。

  这个可恶可恨,又牵动着她心魂的男人啊……

  ***

  因为受过重伤,几乎致命,所以她睡睡醒醒,在蒙蒙眬眬之间,只记得关靖衣不解带的照顾着她。

  他亲自为她换药、擦身,喂她进食、喝水,完全不让婢女插手。

  每次沉香醒来,他总是在她身旁,写着绢书、批着公文,甚至借口遭到刺客刺杀,受伤颇重,向皇上告了病假,连早朝都不上了。

  但是,他还是管着的。

  文武百官们,改为韩良接见,如果有要事,才会转送到他这里来。

  他又回到她睡榻上了,其实,是他的睡榻。

  关靖不再留宿书房,她有时转醒时,会看见他躺在身旁,但是那次数很少很少,因为他总是在忙。

  他的笔,只会在她醒来时停下。

  就像现在。

  她才刚睁眼,瞧着他倦累的侧脸,没看了多久,他就像是感觉到她的目光,已经抬起头来,离开睡榻,然后端着保持暖烫的药,朝她走过来。

  不论多么忙,他还是一直在注意她。

  「来,喝点药。」

  他在床边坐下,撑着她坐起来,让她偎靠在身上,亲手喂她喝药。他的胸膛好暖,她可以感觉到,隔着衣衫与肌肤下,强而有力的心跳,就在她耳畔鼓动。

  疗伤的汤药,苦重味浓,却掩盖不住,属于他的味道。当他把汤药送到她嘴边时,她顺从喝下,没有抗拒。

  直到她咽下了,他才开口问:「这么乖,就不怕有毒吗?」

  沉香抬起视线,瞧见他脸上的笑,微微的有些恼火。

  可是,当他再次舀着调羹,将汤药送来时,她还是张开嘴,咽下那匙汤药。因为她看见了,他的左手上,有道新添的伤。

  她记得,他是空手抓住,要砍断她颈项的利刃。那一剑,要是再砍深一点,他的手就废了。

  发现她的视线,关靖也没有掩藏,继续又问:「你不是想杀我吗,为什么还要替我挡那一剑?」

  沉香略微一僵,恼得抿起了唇瓣。

  这个男人的性格,实在是乖僻可恶到极点,他根本就心知肚明,却还要故意问她。

  为了回报他的嘲讽,她脱口而出。

  「我是想看看,你会有什么表情。」

  「喔?」他凝望着她,缓缓扬起嘴角。「你满意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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