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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岸请君回头望 page 15 作者:蔡小雀

  武定侯夫人嘴角暗暗地往下不屑一撇。说得那般婉转好听,也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

  只不过安婕妤如今可与武定侯府没多大干系了,外人谁不知徐氏已与娘家翻脸?

  乐正婥沉吟了一下,故作苦恼。「这……尚书夫人是一片好意,然安妹妹自进宫以来备受皇上宠爱,就是本宫也惊动不得……」

  吴贵嫔忍不住插嘴助阵道:「那可不,我们贵妃娘娘身分贵重,不跟安妹妹计较也就罢了,可本宫向来是受气不得的,哼,想她安婕妤不过是小小的婕妤位分,连我们这些姊姊妹妹亲自上她的披香殿,都被她毫不留情的拒于门外,偏皇上还纵着她——」

  武定侯夫人心一跳,脸色微微变了。

  怎么,鱼姊儿短短两三月内,竟能在后宫闯出了这番造化?

  乐正婥笑了,意有所指地轻斥道:「吴妹妹,再怎么说你也不该当着武定侯夫人的面儿指摘非议安妹妹,唉,不管怎么样,安妹妹终归是武定侯的亲外甥女儿,当年还差点儿亲上加亲……咳,总之吴妹妹说话前得先过过心,你呀,你叫武定侯夫人这嫡亲舅母听了心里怎会好受呢?」

  一旁娇贵美丽的禄郡王府宝贝郡主暗哼了一声,神情有些难看起来。

  「贵妃娘娘——」武定侯夫人心高高悬到了嘴边,正急着想解释。

  「武定侯夫人莫慌,本宫没有旁的意思。」乐正婥亲切温柔地道:「听说武定侯世子年少有为,如今即将成为禄郡王府家娇娇的郡马,本宫在宫里听闻这桩喜事,也为你们两家欢喜呢!」

  武定侯夫人冷汗涔涔,已经可以感觉到禄郡王妃和郡主目光灼灼地盯着自己,等着她的表态。

  就在此时,外头一贤悠扬从容淡定的老迈嗓音响起——

  「婕妤娘娘到!」

  乐正婥脸上笑容有一霎地挂不住,闪电般地扫过照儿和燋儿,隐含责备——这是怎么回事?本宫尚未真正发话,怎么人已经到了?

  照儿和燋儿脸色发白,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也不明所以。

  然而乐正婥反应却也快得很,立时转怒为喜,笑吟吟地一挥袖道:「快请——想必是和亲舅母心有灵犀,这不,安妹妹这稀客竟然亲自上长乐宫来了。」

  武定侯夫人至此面灰如土,手里的手绢紧攥得快扯断了,偏偏还得挤出一丝笑来。

  安鱼一身秋香色绣花滚边宫袍,裹着银狐大氅,更衬显得乌发如云,肌肤赛雪,小脸清秀恬静中有一丝令人无法忽视的娇甜红润气息。

  可见得她在宫中过的日子有多么舒心畅快,才能有如此嫩得几乎掐得出水来的冰肌玉骨粉妆玉琢娇憨情状。

  尤其再见到众宫婢簇拥,前头开道的还是宫中赫赫威名的杨海公公,禄郡王妃猛地压住了欲冲动起身的女儿的手,神情端凝地轻摇了摇头。

  郡主咬住丰润的红唇,恨恨地强克制住,坐稳原位,可目光锐利地瞥了武定侯夫人一眼。

  ——这事儿,终归是要给她一个交代的,哼!

  武定侯夫人只觉如坐针酕。

  「安鱼在此见礼。」安鱼静静地对贵妃行礼,并对众嫔妃款款一仪,眼神却完全没有和禄郡王妃与郡主接触,略显轻讽地瞅了神态变得异常不自在的礼部尚书夫人,最后落在武定侯夫人面上,嘴角轻扬。「舅母,许久不见。」

  武定侯夫人只觉脸皮一阵难堪的热辣辣,眼底暗藏愤憎之色,可毕竟是老练的官家贵妇,很快就殷切地起身,满面慈爱地伸手就要拉她。「鱼姊儿,呀,不对,现在可是要尊唤您婕妤娘娘了……」

  「武定侯夫人失礼了!」杨海毫不客气地用拂尘一把隔开,眸中精光乍起,饱含警告。

  武定侯夫人倒抽了口气,霎时羞窘万分,气红了脸。「你——你——」

  若非最后一寸理智你在,险些就骂了一声「阉奴」!

  乐正婥一凛,猛然站了起来,脸色沉了下来。「杨公公,这是本宫的长乐宫,武定侯夫人是本宫的客人,你这是瞧不起国之栋梁武定侯?还是根本就目无本宫?」

  杨海神情似笑非笑。「老奴岂敢,只不过老奴奉皇上圣旨,要护我家娘娘周全,自然不可能让阿猫阿狗什么的惊扰了我家娘娘,还请贵妃娘娘恕罪。」

  「大胆!」乐正婥早就看这个先皇后的老走狗不顺眼,不过苦无机会打杀,没想到今日他倒是不知死活的自己犯到她手里来了。「本宫是贵妃,岂容你一个老阉奴在此猖狂,出言辱骂大臣妻眷,来人,把杨海给本宫拿下,当殿杖八十!」

  杨海自然不惧,一记冷笑后正待开口——

  「谁敢?」安鱼上前一步,神情清冷娴静,眼波微扫间,莫名有股强大的威压感扑面而来,令人屏息瑟瑟,不敢动弹。

  乐正婥不敢置信地瞪着她,眼前微微发黑,恍惚间彷佛看见了那个她无比熟悉、无比痛恨的贤淑典雅、母仪天下身影……

  「贵妃娘娘,杨公公是宫里的老人儿了,更是直接受命于皇上,衔领大内统监,就连妾身也对其十分敬重,从未有半点薄待无礼,可您一开口就是杖八十……」安鱼神情温婉,眼神却隐含风雷。「可叹当年先皇后为一国之母,尚且从不敢破坏宫规草菅人命至此,如今再看贵妃娘娘您,倒真是好大的『凤威』!」

  周遭众人全骇然惊呆了!

  乐正婥则是被她一番有理有据肃重端方的话训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脸色一阵青一阵红一阵白,气得浑身直打颤,抖着纤纤手指直指着她。

  「你……好,好得很,你个区区婕妤,竟然教训本宫这个贵妃?到底是谁给你的倚仗?」

  「联给的,如何?」

  一个低沉浑厚的嗓音随着龙靴大步朗阔而传入,如九天响雷在众人面前心上轰隆隆炸起!

  乐正婥身子摇晃了一下,脸上血色涓滴不剩,满眼凄楚哀愤受伤地望着这个宛如踏着灿灿金光而至的真命天子。

  只可惜,这个俊美尊贵的男人,却是为了另外一个女人而来。

  他……为什么?

  而「她」,又凭什么?

  「参见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众嫔妃和诰命夫人及宫婢们全跪了一地,敬畏地三呼万岁。

  安鱼眉梢间掠过一丝困扰,还是依礼要蹲身行仪,却被他一把搀扶而起,下一瞬腰肢落进他的臂弯牢牢勾搂住,她身形一僵,下意识要挣扎,可身边男人力气之大犹似钢浇铁铸,她的挣扎全然徒劳无功。

  「别动,大家都看你呢!」他更可恶地弯腰低头贴近她耳边轻语,她雪白小巧耳朵霎时敏感地艳艳透红了。

  可就在此时,她感觉到乐正婥凄然幽怨迷离的目光,心下一冷,不自禁泛起的颤栗羞涩感立时被一股深深的兔死狐悲感淹没了。

  昔日君爱卿,今日君爱新,年年怜谁好,难测是君心……

  她低低喟叹了一声,忽然意兴阑珊起来。

  严延几乎是第一时间就察觉到她的异状,心头没来由一颤,忐忑紧张了起来。「你怎么了?是身子不适吗?」

  她摇了摇头,低声道:「皇上,众人还等着您叫起。」

  他也想叹气了,萸娘就是这般心善心软,最见不得人受苦,可面前这群人除了他与杨海之外,又哪个不是迫不及待折辱于她、看她的好戏?

  不过,不怕。

  ……有他在,再也不需她殚精竭虑地图求自保,甚至万般提防这宫里宫外的明刀暗箭了。

  谁同他的皇后过不去,就视同造反,谋逆!

  他深邃犀利眸光也接触到了楚楚可怜满面忧伤的乐正贵妃,顿了一顿,心头滋味亦是涩涩复杂难言。

  嫜儿,何尝不是这三年来渐渐变得面目全非?

  尤其在数日前,他看着龙案上刀五呈上来的暗折,皇后走了之后的这三年,她正式接掌后宫大权,到处都安插她的人马,都有她的触手与痕迹……那片皇后生前最爱的照水紫梅遭焚,嫔妃寝殿香炉中的避子香……林林总总,数不胜数。

  乐正府拢络群臣暗中结党,他看在同她几年恩爱及有了小公主的份上,也只对这二三十名官员降官调职,略加惩戒点醒。

  就连她仗着贵妃尊贵之势,赏赐宫中侍女到皇城九门几位统领府中为美妾,他也只是让心腹统领们将人随意安排或打发了,为的就是别明着折了她贵妃娘娘的面子。

  ——乐正婥,你切莫把联曾经对你的那份情分当作任意挥霍不尽!

  他已然,容忍至此……「贵妃。」他终于开口。

  乐正婥彷佛不胜凄苦地痴痴望着他,泪光涟涟,「皇上,您怎忍心这般下臣妾的面子?就为了一个甫进宫不过二月有余的安妹妹……」

  严延静静地凝视着她,不知从何时起,她的眼泪与柔弱再也无法令他感到真实。

  也许是当他曾经前脚到某个嫔妃那里坐坐,不过听一曲琴解乏,她后脚便泪涟涟地凭栏做捧心饮泣状,哭得他隐隐心酸内疚了后,一连半个月都在长乐宫睡下陪她,可过不了多时,却听见那嫔妃犯错遭罚,双手浸在冰水中一炷香,往后,再也使不上劲弹琴了。

  她的眼泪,有时令他心下生寒。

  「贵妃,你今日召这么多人来长乐宫,目的是什么?难道还要朕『提醒』你吗?」高大颀长的帝王拥着怀里娇小的安鱼,手势温柔,可望向贵妃的眼神却有些冷。「朕不想令你这个贵妃丢了面子,亦不想让小公主有一个受人非议的母妃,所以有些事,朕不说,你莫非真当朕都不知道吗?」

  乐正婥楚楚柔弱怜人的神态霎时一滞,目光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强自镇定下来,勉强压抑心头评评狂跳的不安,嗫嚅道:「皇上,臣妾……许是才德不足,这才做了些不妥之事叫您误会,可臣妾真的从无私心,今日请禄郡王妃和几位诰命夫人来聚,亦不过是听说了一桩喜事,这才——」

  「看来贵妃是太清闲了。」他面无表情地开口,「四月后适逢先帝冥寿,贵妃向来有心,何不焚香更衣闭宫自守三个月,亲手抄经供奉佛前,也好为先帝积一积功德?」

  皇帝这话一出,不啻火辣辣打了两个人的巴掌,一个是去了的昏庸先帝,一个便是乐正婥!

  可乐正婥却反抗或求饶告罪也不能,因明面上为先帝抄经乃孝心善行,她如何敢说个不字?

  「……臣妾遵旨。」乐正绰跪了下来,颤抖着噙泪领命,心中羞愤难堪伤痛万分。

  ——安鱼,你等着,今日之辱,本宫必百倍报之!

  严延低首,修长大手轻轻牵起安鱼的手,温和的问:「今儿晨起不是还嚷着头疼吗?朕送你回披香殿歇歇,往后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儿都让杨海帮你挡了吧,什么阿猫阿狗的都敢来叫你作陪了,哼!连朕都尚且不敢累着你……这天下,难道还有人大得过朕吗?」

  不只武定侯夫人,就连禄郡王妃脸色都变了,忙连声告罪道不敢。

  「回、回皇上,臣妇万万不敢,禄郡王府一向对皇上忠心耿耿……」

  严延瞥向禄郡王妃,唇角微微往上挑,深邃黑眸潋瀣中透着一丝寒光。

  「禄郡王府的忠心,朕自然看在眼里。可王婶身为宗室里的长辈,若当真却不过人情面子,所言所行之事,也自当有所分寸。建弟刚获封世子,驻守我大阙南方卫所,朕不希望他驻防在外,还不得安心。」

  禄郡王妃惶急了起来,额上冷汗涔涔。「皇上,是臣妇胡涂了,此事和我儿半分不相干,建儿素来奉公为国,一心效忠皇上——」

  「建弟英武悍勇,乃我大阙新一员的猛将,朕是准备重用他的。」他微笑,眼神幽深。

  禄郡王妃高悬的心放下了些,难掩感激,也瞬间明白了皇帝的言外未竟之意,忙道:「吾皇英明,谢主隆恩!」

  而后,禄郡王妃再也不看跪在地上的乐正贵妃一眼,轻扯了扯女儿,眉眼恭敬地道:「时辰也不早了,臣妇和小女不好继续逗留宫中,扰了皇上和贵人们的清静,还请皇上容臣妇等先行告退了。」

  「嗯。」严延淡淡地颔首一笑。「王婶自便吧!」

  「谢皇上。」禄郡王妃满眼亲切地对他怀里的安鱼道:「婕妤娘娘温雅婉顺可人,臣妇见了就欢喜,但不知日后可否有幸到娘娘的披香殿饮一杯茶?」安鱼目光低垂,轻声道:「不敢当王妃称赞。」

  禄郡王妃也不气馁,笑得更加慈爱了。「婕妤娘娘当得起,当得起。」严延眸光如电扫视了一圈,众人吓得纷纷告退,武定侯夫人更是迫不及待匆匆行了礼就要往外走,这儿她是半分也待不住了。

  杨海使了个眼色,一个小太监很快就跟了上去。

  武定侯夫人出了长乐宫,却被|个小太监唤住了。

  「武定侯夫人请暂留一步,我家娘娘有请。」

  「你家娘娘……」武定侯夫人心猛一跳,目光涌现防备。「是安婕妤娘娘?」

  「是,夫人这边请。」小太监不卑不亢地领着她到一处飞云亭下,里头已经有宫女侍立,一桌清茶细点完备。

  武定侯夫人见状脚步一绊,脸色有些难看慌乱,可一想到天大地大,亲娘舅最大,就算她和徐氏不和,就冲着自己亲舅母的身分,安婕妤又能对她如何?

  就算有皇上撑腰,可只要有一星半点她不敬尊长的流言传了出去,难道她这婕妤娘娘面上会好看?

  武定侯夫人一想到此处便安心了大半,大剌剌地进亭坐下歇一歇腿儿,并趁着空档思忖回府后,该想个什么周全的说法,好向禄郡王府那头细细说道。

  严延则是牵着安鱼的小手,无视于她的不开心,厚着脸皮讨功劳道:「怎么样?朕很威武吧?」

  她抬头看着他笑眼灿烂熠熠如星,一副「朕是不是很厉害快来夸奖朕吧」的幼稚神情,闷堵在胸口的郁郁心绪被扰得有一丝哭笑不得,最后叹了口气。

  「皇上先去忙吧。」

  他笑容一垮,「你就这么不想朕陪你?」

  她蹙眉。「臣妾还有事。」

  「哼!」他忍不住酸溜溜地道:「朕知道,你还要去见你那个『好舅母』。」

  「皇上说话别这么阴阳怪气的,」安鱼睨了他一眼,脸色也不大好。「臣妾也不过是去和武定侯夫人说一句话罢了。」

  「你又不是他家真正的亲外甥女儿,和这个势利的武定侯夫人又有什么好说的?」他浓眉一挑,「武定侯真真是可惜了,连个夫人也管不住,看来朕容他丁忧三年不起复,倒是帮了他。」

  她沉默了一下。「阿延,武定侯对家事胡涂,然他确实是我朝之栋梁。」

  「朕知道,」严延眸光一闪,似笑非笑。「且再看看吧。」

  武定侯府和禄郡王府目前无太大私心,强强联姻尚且不犯忌讳,可后续端看各自府中未来当家做主的,脑子清醒不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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