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 作家列表 > 决明 > 穷神与金 >
繁體中文 上一页  穷神与金目录  下一页


穷神与金 page 6 作者:决明

  她又想将双脚钉在地上,可身旁那人,好奇心未死,仍旧该死的蓬勃旺盛,当真往明亮小径走去,她扯不开他的箝制,呜呼哀哉被带上不归路。

  她身不由己,唯一能控制的,只有自己的嘴巴,要死,也给她一个痛快解答,别让她提心吊胆:「你、你是不是蛇妖?!」

  「我不是蛇妖。」那嗓,笑笑回她。她抖了抖,仍作垂死挣扎:「那、那你是虎狼熊豹哪一种?!」

  「都不是。」回答依然笑意不减。

  「那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笑嗓略顿,停了有些久,才道:「……我也不知道,我是什么东西。」

  此句话语声尚存,小径最末端,一株乌沉巨木,比林中任何一颗树更庞大参天,耸立眼前。

  即便仰头去看,树的至高处也瞧不尽,不知它究竟多高多长,单是一边的分枝散桠,足以遮盖半片天空,如墨绿轻纱笼罩,只容微弱光芒由缝隙落下。

  除登天建木外,没见过这般庞然耸天的巨树。

  微弱光芒像金色粉末,一点一点地纷撒枝桠,树下有一人,正噙着淡笑,望向他们。

  说「望」也不似,毕竟那人双眼闭合,并未因他们靠近而张开。

  那人确实不是蛇妖,什么虎狼熊豹那类野蛮兽类的,更不是。

  那是一名青年,一名极其美丽的男子。

  面庞姣好且漂亮,玉般细细雕琢而成,一泓水腻黑发极长极长,溢过他双边肩胛而下,直至他脚边仍未休止,蜿蜒如一道浓墨色流泉,发间淬着叶缝洒落的光,披散在两人面前。

  这般赏心悦目的美男情景,仙姿无双,信手摆在哪一处风光中,自成一幅绝丽景致。

  可除却青年美丽男色之外的一切一切,都太违和、太诡异、太不合情合理……

  绝色青年的右后肩,一只雪白羽翼半展,受伤似地垂折一旁,白得不见半点污瑕,左后肩却不是相称的白羽翼……漆黑色的宽大蝠翅,占据在那儿,翅上还长了支锋利如弯刀的尖刺。若说白翼是世间最纯净之物也无法比拟,黑翅便是淬以世间最阴暗的颜色。

  青年状似被缚在巨大树身上,树藤牢牢缠紧他,看似已与巨木相融为一,无法分离,宝玉色枝桠缀于周身,像是由他肋间突出。

  除树藤外,他身上数不清的冰晶长针,透着寒气,将他钉死原地。

  偏偏这么可怕恐怖的对待,绝色青年的面上,没有丝毫痛楚。

  一袭白衣胜雪干净,姑且不论他被钉在那儿多少年,衣裳也不该呈现此时无垢,不染尘土。

  半敞开的衣襟,露出底下肌肤,她隐约看见鳞片似的东西,布满其上,再定睛去看,又像复上一层薄细绒毛……

  「真是许久许久没人与我说话,两位年轻神族……咦,你是由凡人提上来的吧,仙气相当淡薄。」

  绝色青年开口,和刚才唱歌时同样好听。

  瞧青年被钉牢的模样,想突然扑上来吃人亦做不到,她一安心,胆也大了,上前两步,提出疑惑:「你是谁?为何被钉在这儿?我看不出来你是哪一类妖物耶。」光是妖物两字,就与他千百个不般配呀。

  绝色青年不答反问:「你们呢?又是如何来到此地?寻常小神辈不可能抵达焚仙水彼端。」

  「我们在历开天祭的试炼,误打误撞闯进来。」她瞪身旁祸首一眼,拜某人好奇心旺盛,才有此一遭遇。

  「……开天祭?」绝色青年面庞流露不解,对这三字无比陌生。

  「你不是开天祭试炼中,虚境的产物吗?」她以为他和猲狙、居鸮,属于同一类。

  「或许是,或许不是……时间太漫长,长得我也分不清,自己早已殒灭,徒剩元神游荡,还是依旧苟延残喘……」绝色青年声嗓浅然,幽幽说道。

  她身旁许久没开过尊口的祸首,插上了嘴:「你是劣神榜上,始终留白的那一位远古神只?」虽是问句,却又问得不带困惑。

  会作此猜测,一是被釆用如此繁复方法禁锢之人,必非寻常妖魔;二是绝色青年周身仙息丰沛,绝非区区千年能修得;三是绝色青年身上的长针,大有来头,若他记得不错,那是神族仙物「寒冰钉」,用以禁锁犯错神族,封仙脉、绝仙术,动用这般数之不尽的寒冰钉,代表绝色青年来头惊人。

  第四,也是最让他笃定九成猜测的一点,那远古神只,消失得太莫名,既无巨大浩劫,亦无迹象,突然而然,天界再不见他身影,长辈仙者封口不提,仿佛自始至终,本无这一号尊神。

  第三章  归返(2)

  「劣神榜?又是什么?」绝色青年对种种大小事似乎都颇感兴趣,眉梢扬了扬。

  「就神仙们闲得无聊发慌,做了个没用的排名,评比哪个神仙顾人怨嘛。」她哼地回道,对所谓「劣神榜」嗤之以鼻,谁叫她也榜上留名,很有权表达意见。

  「榜首是?」绝色青年好奇心也不小。

  「以前是瘟神夭厉,后来霉神顶上去了。」她回道。

  「那两个孩子呀……」绝色青年陷入短暂沉吟,似在回忆往事,唇畔淡淡有笑。

  「明明跟他们相比,你看起来才像孩子吧。」她犯起嘀咕。

  平心而论,从外貌来看,瘟神及霉神约莫凡人男子三十出头模样,绝色青年则年轻许多,五官带点青涩,由他口中说那两位是孩子,何止不伦不类。

  绝色青年轻笑:「在我眼中,他们确实是孩子没错。」

  她很顺口接话:「那你得多老呀……」她都不忍去算瘟神霉神的实际神龄。

  听见她这般直率,绝色青年笑声更轻、更绵长,未张眸,仍让人清楚知道,他视线转向了她身旁的金发男人:

  「你方才的问题,我无法回答,我并不知劣神榜,更不明白自己之名是否留白,倘若无人愿意提及,希望将之消抹,就任由他们吧。」

  金发男子不说话,心中已有答案,倒是她,仍有一肚子话想问:

  「你犯了什么不敕之罪吗?被钉成这德性,你看起来不像坏人呀,还有,你怎么一边白羽一边黑翅呀?你到底是鸟还是蝙蝠?」疑惑一个接一个抛出来。

  「不敕之罪……或许,我的存在,本身就是天地难容之罪吧。」绝色青年一句话越说声音越浅,到最后,仅存几声唏嘘。至于她其余的间题,着实没有回答必要,他是好是坏,是鸟是蝠,皆非他说了作数,如何能答?

  「钉这样……不痛吗?」她瞧了,有些于心不忍。

  鲜少被柔软关心过,她的怜悯倒教青年很受用、很欢喜,脸庞笑意清晰绽放:「痛倒不痛,不过,胸口中央那处,是有些不舒坦。」

  她仔细看去,他所指的那处,与其他部分扎穿着长针不同,贯穿胸口中央,是柄极似木钗之物,像一截树木枝桠,却通体半透,呈现琥珀色泽,钗身最前方一朵粉晶雕琢的小巧蔷薇,粉晶蔷薇下,曳着长长冰穗,穗末一颗粉珠,犹似花之泪。

  「这东西似乎扎破我心肺,虽不痛,然唱歌时总觉鲠阻,今日既遇见你们,想来许是缘分,不知是否愿意替我取下它?」绝色青年提出要求。

  她还没应允,身旁的金发男人给了她明显眼神,示意她拒绝。

  可惜,两人在虚境相处数日,实则与陌生人无异,眼波交流传心意这档事,未能奇迹生效。

  「好呀。」她答,正要上前,被他逮了回来。

  「你答应人倒答应得爽快。」爽快到脑子都没空使吧。

  「拔枝木钗而已,又不是什么大事,被那样扎着,确实很不舒服呀,换成是我,我也巴不得有人能帮帮我,再说,他又没要我替他拔光全部长针,要是提了这种过分要求,我就会认真考虑考虑了。」太麻烦的事她嫌累,她也没有那种好耐心。

  「你不怕取下钗,误解某类禁锢封印,他力气爆发,自行震开寒冰钉,再翻脸收拾你我。」

  「哇你想像力好丰富!你很喜欢看话本子呴!」

  恫吓被她当戏谑,他金眸一冷,决定不管她死活,等会儿她若惨叫扑上来,他定要恶狠狠推开她,绝对!

  「你放心,那钗并非禁锢之物,我也不会因为取了钗,力气大爆发,震开寒冰钉,再翻脸收拾你们。」绝色青年莞尔插话,抱歉自己听力过佳,将两人那几句私语听得清楚,无奈他手脚遭钉,无法很君子地捂耳蔽之。

  笑笑替自己澄清完,言毕,又觉得该展现些许诚意,意念甫动,一抹绿意由脚下延伸,在她面前生长成一株花丛,徐徐综开一朵洁白夜光花赠她。

  「送花不如送根能吃的甘蔗……」不能怪她煞风景,花美则美矣,对于饥肠辘辘数日的她来说,能吃的甘蔗,远比只能看的花来得更实用。

  夜光花丛旁,窜出一根紫玉色甘蔗,如其所愿,很得她欢心,尤其甘蔗还贴心自断三截、自行削皮,让她对青年的好感瞬间飙升九分,自然更坚定替他拔钗的念头。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对方诚意满满,她理当礼尚往来。

  她上前数步,一手拿甘蔗,一手前探,握住钗头微微出力,将木钗慢慢抽出,一面怕他痛,准备随时收敛手劲力道。

  仔细观察青年的神色,真如他所言,仿佛无痛无感,眉头都没动一下,好似她从他身上不过拈根落发般,无关痛痒。

  本以为抽出钗子的瞬间,会见大量鲜血猛暴喷出的景致,她甚至作好了闪避的预防准备,歪着脑袋,怕被血溅满脸……

  没料到,什么都没发生,钗子也拔得颇轻易,青年胸口那小小窟窿,未见腥红血肉,一眨眼间,竟逐渐愈合。

  绝色青年正欲道谢,谢字尚未离口,更来不及请求她把木钗放置在他掌心,微抬头,却见眼前两名年轻神族,转瞬消失无踪。

  绝色青年或许不知始末,她与金发男子却很明了,开天祭试炼,被外头某个人成功突破,连带将他们一并带离,由虚境中归返。

  绝色青年张开了双眼,右眸浓红如血,火焰般燃烧;左眸碧蓝清澈,海天般纯湛,遥望带走年轻神族的远际苍穹,幽幽逸了声叹。

  即便记忆渐衰,日日年年,能记牢之事,淡化得快变成无色虚空,然而本能依然清楚,小神族带走的木钗,应该是极其重要之物。

  重要到失去它,胸口那处虽不痛,却空空洞洞,透着冷风。

  本未曾动过离开此地的念头,只因心无他求,对现况、对遭遇、对天命,处之泰然,永世不改变亦不妨事,如今……

  「那木钗,得拿回来才行。」复又一叹。

  叹这一念,兴许,将惊天动地。

  回来了?

  虚境中一切光怪陆离、连吐纳都窒碍难行的混沌无边大地、各式突袭攻击的奇物妖兽,全数消失不见,眼前是熟稔至极的清幽天庭,仙息灵泽漫漫,云岚轻烟缈渺,七彩祥光如薄纱笼罩半空。

  长达十五日的开天祭宴会,尚未结束,老一辈神族杯觥交错,仙酒一坛一坛干,仙乐一曲一曲听,仙舞一支一支赏,参与虚境试炼的年轻小神辈,重新返回镜台前,有人软脚瘫坐,有人喜极而泣,有人浑身带伤,有人傲然挺立,当然,更有人一脸状况外,手里还握了根甘蔗。

  按理说,无论从虚境中取得何物,一旦离境,那些本为幻相之物,自当消失无踪,不可能悄悄携回,她手中甘蔗却还在,不只甘蔗,另只掌心握着的钗,也在。

  意思是,无水湖里所遇之人,并非虚构,而是真真切切存在?

  「此次试炼辛苦了,表现得相当好,仅用了十一日便提前出来,佑圣真君的徒儿果真青出于蓝,出类拔萃。」

  佑圣真君之徒,无意外是那名白衣神君,拜他之赐,众小神辈才得以提早脱困。

  「太靠谱了,早知如此,最开始我就该死死跟紧白衣神君,吃香喝辣,怎偏偏眼拙,挑了玄衣金发那位,倒霉随他折腾那么久!」她一点都不打算收敛叹息音量,故意说给旁人听,边将木钗收进袖里,再咬一口甘蔗解恨兼解渴。

  玄衣金发那位旁人,虽未叹息,但同样颇有感触:「我也很后悔那时随手一抓,怎就抓了个废柴累赘,叹我雄心壮志,意图成为闯过试炼第一人,这算盘,亦被你狠狠折了,不是吗?」要说狠话,谁不会?

  「下一次你看准了再抓。」哼哼。

  「希望下一回开天祭,不会再有机会见你参加。」他冷睨她。

  「我记得开天祭是五百年一轮吧,那时,我还在不在都是个问题哩。」她哧地一笑:「就算在,八人大轿外加铺上红丝地毯来迎我,也别妄想我再踏进虚境半步!」

  她生无野心,后无壮志,不想靠开天祭试炼获取半分成就满足,再有下轮,他自个儿去!恕不奉陪!

  「如此甚好。」他以四字冷笑作结,而她回以撇头一哼。

  数名老神辈上前,皆围着白衣神君道喜,足见成功闯过开天祭,是何等光荣长脸,倒是沾光出来的小神族们遭受冷落,没赏来半句「辛苦了」,更遑论还有什劳子关爱眼神,除了自家亲朋上前关切两句,替自家小神族疗个伤之类。

  她自知无亲无戚无朋无友,鼻子摸摸,便要走下镜台玉砌长阶。

  迎面而至,仙界向来最受欢迎、最具爱戴、最有人缘,年岁一大把了仍获选天界前三名「邀宴必恭请」的大大人物——财神爷爷,往她这儿走过来。

  一掌搭向她……身旁玄衣金发青年,但没同他多说什么,反倒对着她简单一揖,老脸堆满盈盈笑意:「穷神天尊,此次你也参加开天祭试炼?真巧,我孙儿鎏金也是,不知你们在虚境中可有相互帮衬、相互照顾?」

  财神应了「长袖善舞,多财善贾」八字,客套话说来流利不打草稿,哪管暗地里对穷神一脉诸多怨怼,表面上亦不露喜怒,在仙僚面前很是大度,给足彼此颜面,腹中有多少粗话想骂,也会烂在肚子遥想当年的当年,第一代穷神冥城告阴状,告的就是他这一位财神,要说两家无恩无怨,真是睁眼说瞎话!

  此时此刻,这位穷神第三代,年岁比自己不知小了多少,当孙女都嫌太嫩,偏偏在神阶上,她与自己平起平坐,想来自然很呕,可呕又如何?对外,礼数该做还是得做,否则失了是自己的脸面及器度。

  「原来是您老的孙儿呀……我说是哪家好本领,教出这等级的混……好崽子呀。」她以甘蔗敲打着掌心,发出几声啪啪,配合她一字带一哼的语调,瞟向一脸颇震惊的财神孙儿,很有几分长辈架势,哼哼之后,又勾唇笑道:「在虚境里,真是受他诸多『照顾』呐……」

  照顾两字,轻而易举听出浓浓酸意,嘲弄得毫不遮掩,加之美眸扫去的一睨,无关崇拜或钦慕或感激或真诚或其余乱七八糟的好目光,倒是加诸许多戏谑或挑衅这类的情绪。
 
 
 
言情小说作家列表: A B C D E F G H I J K L M N O P Q R S T U V W X Y Z 言情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