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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神与金 page 27 作者:决明

  最好,只想尝他,只对他有食欲,其他人全都不屑看、不屑吃。

  怀财最害怕他这样直勾勾盯着她,金眸微微发亮的模样,那会令她手足无措,好似在他注视下,自己伪装的高傲、任性、坚强,全部无所遁形,教他看个透透彻彻,半点底细也隐藏不了。

  会被他看见她脸红,会被他看见她羞怯,会被他看见她心跳加速,会被他看见她根本是颗软柿子,而且,这颗软柿子面对他时,脑子里总浮上许许多多、乱七八糟的甜蜜片段。

  特别是他又凝觑她,又低声说话,视觉与听觉同时袭来,杀伤力甚大,此时若他还伸手碰触她,她双腿发软都是可能的……

  他果然很懂她,知道怎么做,会让她无法招架,他轻轻梳弄她的鬓发,绕在他指间卷戏,状似随手把玩。

  近来她嫌金饰沉重,压得她头疼,索性卸去所有累赘,长发扎成单辫,简单又清爽,两绺云鬓散在脸腮旁,衬着脸蛋粉嫩精致,使她看起来更稚龄许多。

  她头上唯一的饰物,是他的一束金发。

  长指卷绕她的黑发,发色如墨,指节若玉,她恍惚感觉,自己已化身为那绺发,柔腻缱绻,与他纠葛缠绵,难以相离。

  他看着她,眸里倒映她的身影,虽没开口说话,笑声却隐隐逸喉,卷着发的修长指节,若有似无,触及她耳廓和鬓边,每一回不小心刮过,她就会轻轻一颤……

  三管齐下,她终究失守,原形毕露。

  「……师尊,你口水流下来了。」

  终章  新生

  破财出生在一个春暖花开的时节。

  早在几日前,怀财千交代万叮咛,命徒儿去抓一百零八只祥鸟喜鹊什么的,等孩子一落地,祥鸟放飞,满天际吉庆瑞兆,环绕小破屋足足七十二圈,替穷神第四代的诞生长长脸。

  谁叫仙界老爱玩这套,谁家崽子落地时三十六只凤凰盘旋不走,谁家女儿出世时满屋莲花清香,谁家宝贝哇地哭出来时,天空白云染以十色缤纷……

  好像孩子出生没飞来几只鸟、飘下几朵花,代表他将来很没出息似的,搞得现在生孩子前,爹娘还得想破脑袋,思索如何拼过隔壁仙友产子盛况。

  结果一百零八只没抓齐,破财崽子便猴急到来,初为父母的新手,哪有工夫记得去放鸟,逮回来的五十五只祥鸟最终仍关在笼子里,忘了放出来绕屋七十二圈,制造祥瑞假象,让崽子他娘日后扼腕久久,每提及这事,就要埋怨徒儿办事不力。

  穷神第四代,是个男娃,白白胖胖,毛发尚未长出,瞧不清有没有他娘最想要的金发金眉金眼珠,倒是嫩嫩肤上隐隐一层金光,不确定是胎毛还是错觉。

  话且说回破财出世那一天,已折腾了他娘亲一日一夜,耗尽所有力气,除了痛,泰半过程她几乎记不清楚,只隐约记得,疼得晕过去,又痛到清醒,反复交替……

  怀财再醒来,却是因为一屋子过度的静寂,悄无声息。

  有时太嘈杂会扰人清梦,有时,突兀的安静,也能将人自疲惫的睡梦中唤醒。

  她睁开眼,吃力望着破屋梁瓦时,还迷迷糊糊在想,怎没听见半声孩子啼哭?孩子睡了吗?

  神智益发清楚,虽仍带些浑噩,却已经完全自睡梦中醒来,床侧窗扇虚掩,不知详细时辰,但可分辩是朗朗白日。

  她觉得饿,又觉得犯困,然而这两件事,远不及她想看一看孩子模样的心急。

  「鎏金……」她想扬声喊人,离口的声音无比虚弱,比蚊鸣大不了多少,连她自身都惊讶,怎会无力成这样?

  她稍作休息,轻喘几口气,自觉精神回来了些些,尝试再喊一遍,终于将门扉喊开,有人跨了进来。

  却不是鎏金。

  怀财很意外看见梅无尽的面瘫爱徒,她记得他爱徒名唤「福佑」,其余的,脑子一时没反应过来,呆了良久。

  「醒了?刚好吃药。」福佑走出去,没多久再折返,手里多出一碗热汤药,苦味浓浓,离远远就能闻到。

  「……我徒儿呢?」怀财这才觉得喉头好生疼痛,像是用尽气力嘶叫过后,字字沙哑难听。

  「忙。」福佑扶她坐起,舀起热汤吹凉,送到她嘴边,她饮下一匙,苦到整个精神大振,想狠狠问候开出这款药方子的大夫祖宗八代。

  「忙着揺孩子吗?你帮我把他找来,我也想看看破财……」提及孩子,怀财身体再有不适,全能抛诸脑后,极倦的脸上绽开浅笑,药再苦,喝了也无怨无悔。

  福佑舀汤动作未顿,倒是面容略显困惑,答道:「孩子不在这,刚生下来,就送去财神天尊那儿了。」

  「什么?」怀财怔忡。她当然有听明白,只是难以置信。「他们凭什么带走我的孩子?鎏金没有阻止吗?!」话一问出口,她自觉可笑,又觉可悲。

  我发誓我不抢,也不容许谁跟你抢,破财只会是穷神的血脉。

  言犹在耳,她信了呀!她完全相信他了!可事实摆在眼前,他甚至没让她看过孩子一眼,便将孩子从她身边带走!

  怀财怒极了,气得浑身直发抖,想大声尖叫,想哭喊咒骂,甚至想满床打滚,嚷嚷把孩子还我……可那些,无济于事,做了也是白做。

  她虽气愤,也明白比起生气,还有更要紧的事,等着她做。

  庆幸这把怒火,烧出了她的脾气和傲骨,教她忘掉身体种种不适,生出一股倔强气力,轰然揭了被子便下床,身势却踉跄,险与福佑撞成一团。

  「我师尊说,你还不能乱跑。」福佑扶住她,可怀财没等站稳,又急着去抄家伙,哪里肯管福佑阻挠。

  怀财喘吁吁跄至门口,拿了外头墙边一根老扁担,凭借怒火燃烧的支撑,招来一朵云彩,杀至财神居去讨孩子——

  财神居,居财神,此地财气汹涌澎湃,已呈现金灿闪烁的云雾,缭绕在此座高楼华宅。

  透过金雾望去,一砖一瓦、一石一砾,皆染上富贵颜色,就连一旁几丛平凡朝阳花,也绽出了黄金般的花朵。

  待怀财驻立财神家大门口,已是一头汗湿,颗颗冰冷,发丝糊在双鬓,脸上没有半点血色,连唇都是雪白的。

  手上的扁担是传家宝,昔年在人世,伴爷爷爹爹挑粪担家计,亦曾被爹爹取来怒打恶主,上了仙界,不下十来次担任她爹的教子棍,追着她要打。

  如今,她要拿这柄穷神传家宝,抢回自己的孩子!

  「把破财还来!」她已经用尽最大力气在吼,可是一点也没有震天价响的狮吼气势,尤其「还来」那两字,虚得徒剩气音。

  传家宝沦为支撑她走路的拐杖,若没了扁担,她连站稳都成问题。

  气虚的吼声,喊不来纯金大门的开启,她不死心,吃力步上金阶,使劲拍起门板。

  所谓使劲,不过是怀财自以为,怒火仍在,此时却烧不成气力,门板文风不动,连拍出「啪啪」声也无。

  「把我的孩子还来!还来!」她在心里吼得响,唇瓣开开合合,竟发不出半点声音,可她完全没有停止,双掌依旧持续拍门,用着软绵绵的手劲。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引来屋里人开门察看,却不是因为她拍门呐喊,而是扁担落地时弄出的响声。

  怀财听见有人嚷着「快去禀报主人」,有人靠过来要搀她,她一面对抗头晕目眩,一面摸索要拿扁担壮声势,即便手脚知觉徒剩发麻,勉强握住了扁担就是一阵胡乱挥舞,嘴里依旧喃喃重复同样一句——还我孩子!

  财神一家闻讯鱼贯而出,还没跨出门槛,看见一个几乎抬不动扁担,却仍企图恫吓守门小金童的女人,一脸分不出是汗是泪。

  眼前那景况,小金童们毫无危险,倒是穷神,一副快要倒下的残烛模样。

  「霉神天尊,这……」财神转向身后,那缓缓步来的藏青色身影,向之求援。

  「醒了就闹事,真是个麻烦丫头。」霉神浅吁,似乎也不意外撞见此番情景,他唯一料错的是,怀财醒得太早。

  至于他家爱徒没能拦住怀财,他倒算得很准,从不把爱徒当成战力。

  基于医者仁心〔还有,再闹腾下去,最后拖累的,也只是负责医病的大夫〕,霉神不再只是看戏,迈步上前,先是轻易夺下扁担,一指抵向怀财额心,毋须加注半分力道,稍稍一推,怀财便直接被放倒,霉神藏青衣袖舒卷,把人妥妥护稳,又能阻止她胡乱妄动。

  「你呀,冷静先,体谅体谅我这两边奔波辛苦的大夫,可好?」霉神苦笑一叹。

  怀财像是找到了能替她讨公道的长辈,哇的一声哭出来,涕泪纵横,并且哽咽哭诉:「他、他们抢走我的孩子——梅先生你帮、帮我把孩子抢回来啦——」泪水大颗大颗掉,委屈得宛若一个抢输玩具的毛娃儿。

  「你现在自顾性命都不及了,哪有办法分神去照顾孩子?暂交金玥夫人看护,她带孩子经验丰富,你大可安心,与鎏金好好休养才是。」霉神不确定她能听进去多少,该说的话还是得说。

  金玥夫人,财神的长媳,也是鎏金他亲娘,自打丈夫羽化,她独力扶养孩子,一个个拉拔长大成材,将孩子交给她,大可放心。

  怀财确实听得七零八落,但霉神那句「与鎏会好好休养才是」,不知怎地,却特别清晰。

  「鎏金……他怎么了?」哭泣声渐弱,她眼泪还挂满脸颊,吸吸鼻,感觉身子一轻,被霉神打横抱起,带进了财神居。

  「你亲眼去瞧瞧就知道了。」霉神回答她。

  他一路走了许久,穿廊越桥,分花拂柳,周遭景致如何变化,怀财无心留意,方才乍现的力量有多惊人,此刻反噬的状况便有多加倍,她整个人提不起半分气力。

  想问霉神,她这是怎么了?可是好似连开口,都万分艰难。

  霉神却仿佛具有读心术,自然而然回答她:「早知道你废柴,可庞柴到这等程度,我也是始料未及,本以为,能用药丸子补补你的先天不足,谁晓得你肚子那崽子神力惊人,险些夺去母体精气性命,若非鎏金输以一半仙气予你,你大概会成为众仙界中,第一个难产而亡的神仙。」

  她蠕了蠕唇,想问的话仍无法离口,霉神又道:

  「他无事,就是心太急,全心只想护住你们母子,过度耗损仙气,加上你血流不止,他注了不少血给你,我认为暂时把他带回财神居,分隔你们两人比较合适,他每每短暂清醒,便急着要见你,再这般不好好调养,你没难产身亡,他都要陪产暴毙了。」

  这两种死因,在仙界,皆属奇葩,足以立碑传世的。

  「我……」我想见他!我想见鎏金!她说不全话,但眼神如是说着。

  「急什么?这不正要带你去?把你们两个摆一块,我一起诊治也省事省劲。」

  言方毕,霉神踏入一院落。

  此处,同样漫满淡淡金雾,如薄透轻纱撩动,覆盖眼帘,可越是前行,金雾自动散开,徐徐揭帘拨纱,更有辉光随行,照亮前行之路。

  他抱她进了一处阔房,屋里摆设十分简单幽静,一室敞亮,玉石铺地,房梁高耸,墙面巨大字画笔锋锐利、走势流畅,似以利剑为笔,书一段凛冽剑诀。

  书架摆放大量书卷,彰显此房主人的勤学好读,与书架同列一隅,却是数柄神兵利剑。

  六角窗并列,引入光线,几上一盆洒金冷玉梅,孤傲挺直,枝桠间独独一朵绽花,低低吐露清香,成为房中唯一柔软景致。

  怀财同样无暇细细观赏,她一眼就看见内室大床,金钩玉带玄墨床幔,仙泽氤氲四周,正中央,闭眸沉睡的金发青年,美得像一幅画作,画中人面庞精致,俊美无俦。

  霉神察觉到她的急躁,低低笑了声,如她所愿地加快步伐,将她摆上了床的一角。

  怀财一沾床,便急着往鎏会身畔滚去,要看他的情况。

  鎏金向来是个浅眠之人,身旁稍有动静便会醒来,她这般的挪动都没能扰醒他,怀财不由担心起来。

  霉神倒是一派轻松,说道:

  「你后期妊娠能如此安稳,好吃好睡,你以为是你体质好吗?全是鎏金替你扛着,你欠缺的底气,他帮你补,当你睡得正香甜,可知他耗损多少仙息?他只差没替你生孩子。」

  一如凡人孕育仙胎,本就是赌命之举,而且赌的,是七分的必死,怀财虽是提上来的神,本质比凡人好不了多少,仙资稀薄得惨不忍睹,怀上仙胎自然危险。

  尤其,还怀上……这么一个仙胎,未出世,已比母体强大数百……不,数千倍,胎儿自母体获取养分,初孕时期影响不明显,她仙力尚能支撑,后期,孩子越大,负担越大,光凭她,如何能应付?

  每一日,对母体都是一场劫。

  她的劫,全是鎏金默默替她渡化,渡得她浑然不觉。

  「他什么都没说……」她喃喃道,抬手抚上鎏金的脸庞,他睡得极沉,面色看上去倒很好,眉宇间亦无任何痛苦。

  「为了让他好好休养,我下了颇重的手,他应该还会睡上三日,他若不昏,仍一心想着替你渡气,劝都劝不住。」这重手,霉神下得毫无歉意,不听话的病人,就须采不听话的手段治疗。

  光算算次数,她产下孩子已有六日,鎏金却不下六十次想返回小破屋,忒不安分,霉神没工夫和他好好说,直接动手比较快,一了百了。

  知道鎏金情况无恙,她松口气的同时,自责与心疼,也涌了上来。

  他为她做的事,太多太多,而他,只字不提。

  她一直以为他很聪明,结果,也是个傻的。

  傻傻拿命去保护她与孩子,不计后果;傻傻地默默付出,不求她偿还,不索讨回报……

  怀财枕在他胸口,低低骂了他一声笨蛋,睫上却带薄薄泪光。

  忽而,门扉传来几声轻扣,一名美丽妇人步入未掩的房内,手里怀抱熟睡的婴娃,步伐放得既轻且缓,就听见霉神颔首后道了句:「金玥夫人。」

  「我想,她一定很想见孩子,赶紧抱来给他娘亲看看。」金玥夫人微微一福,举止十分端庄温雅,不带女子惯常娇嗲,倒显当家主母威仪,可她面庞慈祥,浅笑悬挂,和煦若月光,毫不见距离感,高髻云鬓间,仅添了一支金花玉步揺,高雅又不失贵气,一身洁白云裳,因染上金雾而泛有月晕色光芒。

  鎏金的眉宇神韵,与金玥夫人最相似,不过金玥夫人并无一头金发,青丝黑若浓墨,怀财曾经远远见过她一面,在某个筵席上,未有机会交谈过。

  听见孩子两字,怀财强撑精神坐起,顾不得该向金玥夫人道谢,急于要看破财。

  「这两只我诊完了,皆无大碍,我去将自家徒儿领过来。」霉神起身告退,金玥夫人回之以礼,命婢女送霉神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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