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穷神与金 page 10 作者:决明

  她长长睫羽微敛,不甚明亮的房里,仍能看见她的双眼水光,还有哭红的鼻头,取回药,她指腹揩了药泥,冰凉凉的,往他肩上牙印抹。

  他眼底笑意加深,纯金眸色亮了些许,佩服自己越来越摸透她的脾性和软肋。

  与其直言控诉她咬伤他,不如安静捂伤皱眉,能换来她更多的补偿,前者说不定还会被她回嘴几句,反驳是他自己凑上来给她咬、她咬他是他的荣幸、他又没多好咬,她没嫌他肉硬,咬了牙疼,他有啥好啰唆……诸如此类歪理。

  后者呢,获得她仔仔细细、认认真真、小心翼翼,将药膏涂抹均匀的对待。

  吃软不吃硬,指的便是她这一类。

  她说过,孩子有他一半模样不差,他却觉得,若像她……也不太糟糕。

  不对,他在想什么?!鎏金迅速掐断脑中方才闪过的乱七八糟。

  什么孩子不孩子?两人孽缘没必要再多此一层纠葛……至少,目前不是适宜之时。

  目前?

  这字眼,太模棱两可,充满无数可能性。

  「会痛?」她看见他皱眉,就打算收回正轻轻涂药的食指。

  怎么可能会痛,她既无利齿尖牙,也不嗜好杀戮,咬起人能多疼?

  比起她遭猎犬群攻、扑咬、撕裂,区区牙痕,不值一提。

  他揺头,忍下想反问她「那时痛吗?」的冲动,按着她的手,示意她继续。

  她嘴坏,嘀咕了一句:「才浅浅一道牙印就耐不住……看你也没多英勇嘛。」

  鎏金看见他的一束金发系在她发间,黑与金,两相纠缠,有种缠绵不分的意味,他觉得她系着金发的模样,不难看,甚至是相当合衬的,他瞧了好半晌,道:「我记得在床榻上,你说要告诉我你的名字。」他突然很想知道,非常地想。

  「……我以为你不会有兴趣知道。」想起说那句话时,两人正在做些什么,她双颊一下子烧得更红艳。

  「闲着也闲着,你边搽药,边讲讲,我边听听。」他一派悠哉道。

  「……」哼,她正忙着,没空!手指故意施加力道,在牙印上进行报复,他没吭声,由着她玩,反正她玩腻了,就会乖乖回答他。

  没多久,她手劲放轻,声调同样转为低浅:「怀财。」

  「怀才不遇?」

  「是钱财的财!……不过你说得不算错,我家向来也是怀财不遇,才会穷到摸不了钱。」比起怀才不遇,她家遇不到的,是「财」。

  「穷神取名怀财,倒是名不符实,我本以为你会叫破财之类……」

  「怀财是在世为人时取的,哪家父母会叫孩子破财呀!」爹娘总希望借由名字,替孩子求来种种平安健康美满,或是家族中最欠缺之物,她家缺财,自然期望能补补财库。

  只可惜,事与愿违,最后还不是沦为穷神,学不来点石成金的技能,把别人家财气拍掉倒是一等一的高明。

  她笑嘻嘻又道:「不过,我真打算替我家息子取名『破财』,堂堂第四代穷神,破财天尊,名号响叮当!」

  「……哪来的崽子?」恕他泼她冷水。

  「说不定九个月后就有。」她拍拍肚皮,一脸很自信。

  神怀胎,起码也要三年好吗?甚至普有长达十数年记录,基本常识都没有,还想养崽子?!有这种娘亲,真让人替她家崽子捏把冷汗。

  再者,他并无感知,所以应该不会令她受孕,神族孕子是天命,神子有其必备任务而降世,不似凡人,单纯繁衍子嗣,延续血脉,神的岁寿太长,有些乃至殒灭羽化亦未曾有后——这事,以她的无知,大概也不知晓吧。

  「就算九个月后没有,我也会继续想办法有。」她嘀咕道,忽略掉他耳力过人,听得只字不漏,额际青筋倏地跃了跃动,金眸淬了冷意,向她瞟去。

  继续想办法有?

  找谁想办法去?!

  「向霉神买的药,应该还有剩?」他口吻很平淡,闲话家常那般,只是青筋又跳了两跳。

  「还剩半瓶。」她本能诚实道,回完才记起来要警戒:「你问这个干么?!」

  「斩草除根。拿出来。」省得你寻找下一名无辜后辈!

  「我砸了家当才买到的!」凭什么要她拿出来?

  「我认真思考着,该不该将穷神天尊这辣手推花的恶质行径,向上禀报……」

  他故作沉吟,话甫说完,她乖乖双手奉上半瓶药水,只求封他之口。

  「我有传宗接代的压力耶……」她忍不住咕哝埋怨,他装作没听到,无情没收药瓶。

  「神寿漫漫,想办法活长久些,还怕传不了宗、接不了代?与其对着你不真心喜欢的人下毒手,不如好好锻炼自己,别步上前两代穷神殒灭命运。」

  我没有不喜欢你呀……话,险些冲喉说出,索性她理智尚存,及时拦住嘴巴。

  这句话,绝对不合适现在说。

  现在这种连她都还未能弄明白,对他,纯属顺眼,抑或其余情愫作祟的当下……

  「说得倒容易,我们这种没有仙缘的凡人飞升,再怎么锻炼,也是徒劳。」她很早就认清了自身的有限才能,若无富豪逼死她一家的破事,她应该如所有凡间人类一样,碌碌一生结束,重入轮回,换了身分、模样、姓名,继续一轮新生。

  她们破例被提升上来,仙骨没有,仙缘没有,仙资没有,勉强挂了个仙阶,真正看得起她们的,又有谁呢?

  「我没要你修炼多强大的仙术,你只要安安分分,少惹是非,多在家读书,还能遇上多少危险?」

  别学她爷爹那般热血,见到为富不仁便急乎乎出手,不管不顾自身能力极限在哪,才遭致非命。

  明知道自己是软柿子,就做些软柿子能做的事,强出头,只是让人一掌拍扁。

  「别以为我听不出来,你在暗讽我书读得少!哼,送上门的书还全是仙童入门基础。」故意羞辱人嘛!

  「原来你没我想像中的笨。」他低笑。

  她回他一个龇牙咧嘴的凶样,表情很到位,可惜同一时间,肚子不争气,传来响亮咕噜声。

  经过一场火热缠绵在前,又被六犬围困床上,费尽气力大哭在后,体力与精神严重消耗,她当然饿坏了。

  况且,她不像纯正神族耐饿,光吸吸清风雨露便能饱,她与爷爷、爹爹,仍与在世为人时相仿,饥饿饱食、避暑畏寒,那些本能,全都没有丧失。

  「看来无论九个月后有无动静,现在倒是反应激烈。」他调侃道。

  她斜眸睨他:「你别想我留你下来吃饭!」附带重重一个哼,准备下床觅食去,裸足尚未沾地,遭他拉住纤臂,又给扯回床上。

  「有什么东西不吃?」他间。

  她没弄懂他何以有此一问,但仍答:「……狗。」

  他笑了一声,不意外得此答案,将她留在榻上,转身出去了。

  没过多久,他再折返,手里端着烤饼,饼中央划了一刀,夹入一颗热呼呼的酱油煎蛋,酱汁遇热,散发一股浓香。

  饼是她自家的储粮,他只是烘热过,蛋也是她家的,他煎了半熟,一咬下,蛋黄浓稠溢流,被略干的厚饼吸收,口感变得湿润,酱汁咸香拿捏恰好,很是对味。

  一定是太饿了,才觉得真是好吃。

  她迅速吃完一块饼,舔着手指,意犹味尽,他递来第二块。

  「那不是你自己要吃的?」她舔完手指,继续伸舌舔唇角残留的蛋液,动作明明很单纯,竟在他心口挠了一挠。

  他声音些些沉:「你不是不许我吃?」他原本就没准备自己的分,他幷不饿,嘴上却说得像是她亏待了他。

  「最好你那么听话!」她把饼塞他手中:「吃吧,省得又埋怨我以大欺小。」她压根忘了,他与她神级不同,神族进食,不是因为饿不饿,纯粹只是想不想。

  鎏金没推拒,慢慢吃着饼,滋味一般般,他并无高超厨艺,简单将饼和蛋弄热而已,可她方才吃得津津有味,仿佛尝到多稀罕的美食,教人看了很有胃口。

  「吃饼就吃饼,一直盯着我干么?拿本天尊当配菜吗?!」她被金眸瞧了发窘,口不择言,自以为这样说很具威严。

  他又是将她自头到脚扫视一遍,淬着金光的眸,浅笑荡漾:「你当配菜太辣口,有碍食欲。」

  让人食不知味,忘了咬在嘴中食物,是何滋味,只专注于她……这对进食是一大劣事。

  她眯眸:「……吃完就快滚。」

  第六章  下凡(1)

  最后,他非但没吃完就滚,还在她家喝了壶热茶——茶,当然由他亲手泡,谁教某人素行不良,有往茶水中下药的恶例,活该不被信任。

  鎏金悠悠哉哉温火煮水、置茶、温壶,她家茶叶一般般,称不了上品,他仍耐心待之,步骤并不马虎,看他动作俐落间,不失风雅,为彼此分茶,再端至鼻前细细品香,金眸轻敛,侧颜弧线完美,从眉眼,到鼻梁,再至抵在杯缘的唇形,无一不美,她眼里瞧着的这番光景,远比嘴里尝到的茶香更浓韵。

  茶嘛,毕竟不是好物,泡得再专注,仍然只是一口粗茶。

  喝完茶,他还不走,硬拉着她遍观她家小破屋环境。

  小破屋有啥好逛?

  一间老屋子,风吹雨淋便揺揺欲坠,几十步路就逛遍了,倒是她最喜欢躺平午睡的小草圃,那方独享的秘密天地,被他染指,当他听闻她闲来无事最爱往上头躺躺、晒日光,他竟也有了兴致仿效。

  他躺在上头,金发铺敞绿茵间,但因夜色深浓,不若白日清楚,可月光柔柔,落在他发间,衬得每一缕金丝淡淡泛光。

  他闭眼小憩,同色长睫覆盖双眸,模样慵懒,教人不舍打扰,只好放任他睡,途中她还拿了被子替他盖盖。

  分辨不清他真睡假睡,她只能一旁干坐,等他自行开口说躺够了。

  等呀等,等不到他张眼,她坐累了,索性跟着躺下。

  躺草地数星星能有什么下场,数着数着,当然就被睡意给侵袭了。

  意识渐迷糊间,谁人梳了梳她鬓边散发,朝她耳后勾,隐约听见一道好轻好低的嗓,问了她什么,她又含含糊糊答了什么。

  那嗓,特别迷人,带了些喑哑,贴在她耳边,好听得让人无法招架,就算那嗓音叫她去替他摘粒星子下来玩玩,她可能都扛不住这种酥麻请求……

  等她睡醒,小草圃只剩下她和被子,还有笼罩满身的温暖阳光,鎏金早已不见踪影。

  一个本能驱使,她探手去摸袖里的秘藏之物,却遍寻不着。

  鎏金走人就走人,临走前,竟还拿走她自虚境带出来的木钗!到底是有多想要呀!

  好吧……疑似是她自己拿给他的,可他也忒卑鄙!趁她半睡半醒半昏沉之际,使出迷魅嗓音攻势,勾引了她,让她糊里糊涂掏出木钗,双手奉上……

  人家放轻声,随口哄诱两句,什么都掏给他了!幸好肚兜还在!(结果人家要木钗也不要你的肚兜!〕

  那木钗,不是贵重之物,先前还血淋淋插在别人胸口上,此类凶器,她半点都不想拿来盘发妆点,失去它不痛,痛的是她对自己意志力薄弱的苛责呀!

  苛责之后,一抹淡淡的失落,慢慢地,溢漫上来。

  打一开始,他就是为取木钗而来,现在到手了,也不需要再勤送拜帖,只求见她一见……

  想通了这件事,那股失落,越发汹涌,没法子压抑下去。

  日光那么温暖、那么明亮,竟无法消融心底渐升的空洞冰凉……

  她软软躺回草圃间,浑身倦懒,没有半点气力,费劲抬起手,覆盖在眼前,阻挡阳光刺痛双眸,也阻挡眼眶渐起的酸涩及迷蒙。

  她没有料错。

  从那一日之后的数个月,她与他,不曾再见。

  本是意料中的事,真正发生了,不免仍有些唏嘘。

  也只能唏嘘。

  那一夜,是她贪来的,于他,不代表什么。

  有时她发呆时会想,那一夜,会不会只是她在作梦?

  事实上,她和他,压根没有过缠绵纠葛,全是她妄想出来的……不然,怎么会说断就断,一干二净,没有半分藕断丝连?

  可若真是妄想,她能勾勒出那么火烫烫的男欢女爱,到底是有多垂涎他年轻的肉体呀?

  穷神怀财在落寞中思起淫欲,一面觉得恍然若梦,一面又觉得,既然是梦,为什么不让她多梦几场才够本……

  发间缠系的那绺金丝,一再提醒她,彼非梦耶。

  她也不是很纠结的个性,夜阑人静时,偶尔觉得有些感叹,除此之外,该过的日子,还是得过,两人短暂交集,又各自错开,这不是多了不起的大事。

  她与他的缘分,大抵只有一丁点,财神和穷神,本来就是死对头,妄想相亲相爱什么的,才是不切头际。

  只是扳指算算日期,肚皮没有动静,看来想有个璨璨金发的穷神第四代,也是件不切实际的事儿呀……

  若改找别人当破财的爹……不行,她完全提不起干劲,没有顺眼的家伙出现。

  不是很纠结的穷神,闲着也是闲着,就继续纠结了一下下。

  心情明明不欢乐,嘴角却不由得使劲上扬,仿佛被一股无形之力,刻意用手指给硬顶上去,形成她此时双眼死气沉沉,唇角挑高高的诡异样。

  「你少烦我,我现在没有心思笑!」她凭空拂手,作势拨开什么脏东西,与某人对呛。

  「怎么可能没有心思笑?每一日,明明都是如此幸福美好呀!」几声轻灵咭笑相随,像清风中的悦耳营鸣,尔后才见彩云间跃下来一道身影,纤纤娉婷。

  围绕在身影周遭数尺的仙泽,洁白胜锦,泛有一股糖饴甜香,异常温暖,比春风柔软,比甘霖泌凉,几乎在触及仙泽的一瞬间,任何不悦的心境,都自动被驱逐,徒留满心悦乐……

  去他的满心悦乐!

  连心情想恶劣一下的自由都不行吗?!

  劣神榜上,有一个最微妙的名单,乍见此神名上榜,无人不为之震惊,可是静下来细想,又觉得这榜上有名,真是天经地义,老天有眼,缺她一个就没有公信力了!

  此为何神?喜神是也。

  喜神明明是讨人喜欢的神只,谁不盼望喜神入门来,怎会排上了劣神榜?瞧她容貌秀丽,和蔼可亲,永远笑脸迎人,谁见了无不欢喜,加之她嘴甜,从不口出恶言——

  简单提提两个血淋淋实例,大家就懂了。

  西海龙王当年丧子,悲痛欲绝,喜神一身粉嫩,如娇花初绽,上门致意,开口就是一阵银铃轻笑,悦耳好听,加之一脸容光焕发,拍拍西海龙王,好意送他几分喜气,振作颓靡精神,又补上一句:「死就死了,也不是坏事呀,他不过是比您早了一点点,以后您也会死,大家便重逢了呀,哈哈哈哈——」还没哈完,西海龙王爆怒,命虾兵蟹将乱根打出龙宫去。

  又一次,土德真君的婚事告吹,起因是未过门媳妇儿爱上自家好兄弟,求土德真君成全,这双重背叛,尝过之人才懂得多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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