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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神与忧(下) page 16 作者:决明

  「是你带过来的种子,数十年来,已在魔境生根。」

  「我拜托百花天女给我最耐热、最韧命、最不易死、最好能结出果子吃的种子呀!老实说,她拿了哪些,我还真记不住。」她咭咭笑。

  虽与上界的绿郁葱葱,无法比拟,但已经很不错了。

  「地面上那道细细的痕迹是什么?」她食指落去的方向,细若棉线,却蜿蜓极长,像有人在土地上,划开了一道烈纹。

  「天池水。」他答。

  「天池水?」

  「你带来的瓶子,里头源源不绝。」

  「不绝瓶吗?可它并非真的源源不绝呀,怎有办法开一条细川?」

  况且,魔境土地因底下熔岩滚滚,较上界热烫太多,水源极易蒸发,难以蓄留。

  「破财这数年间,以不绝瓶舀了不少回来,佐以万颗涌水珠,川里的天池水虽不算纯净,被稀释了太多,但在废境中,它已经够清澈、够甘美了。」

  「这招我没想到,你们好聪明!涌水珠龙骸城超多,我改日再去摸个一万颗过来,我们把这条细川做成大河呀!让大家沿着大河安居,洗菜洗衣服浇花都很方便呀!然后我再去仙池捞些仙鱼,回来河里野放,仙鱼为可好吃的呢!」

  她正滔滔不绝,勾勒日后光景,肩头轻轻枕来一记依偎,是他贴慰而至的颊畔。

  环在她腰上的臂膀,收了收紧,让她更抵进自己胸膛,他低哑着声,问:「你还想给魔境多少东西?你这样不断的给予,要魔境拿什么偿还?」

  她替魔境做了太多的事,已超乎他预期、那不该属于她的担子,她扛得,比谁都勤快。

  这方荒境,是好是坏、富庶或贫穷、崩灭或苦苦生存,与她何干呢?

  她却处处为此着想,带来了玄凤及烛九阴眼珠,带来了天池水及绿意生机,而那些,第同赋与魔境全新的生命……

  「不是已经拿你以身相许了吗?堂堂魔境之主耶,多大的回礼呀。」她笑着轻拍他的面颊,顺热调戏调戏两把,抚模爱宠那般,手劲温柔,他忍不住,闭合双眸,享受宠溺。

  她多摸几下后,才又道:「再说啦,给自己第二个家弄些好东西,需要什么偿还?」

  第二个家。

  即便这第二个家,让她仙力受限,无法随意施展,又不若上界清灵纯净,她仍愿以「家」称之。

  由她口中说来,多么甜美,将他的心,全浸入了糖蜜里。

  除了把她环抱更紧,他已不知还能做些什么,来传达此刻心境。

  他愿为她,将这第二个家逐步改变,变得更合适神族居住,使她能在此长留,毋须两境奔波。

  「真要说报答,你们那个无喜城的城名,得改改!都有了我这喜神天尊,哪来的无喜呀,起码该叫「有喜城」、「多喜城」、「讨喜城」……」

  「以后管它叫开喜城。」

  「我倒没这么无耻,逼你拿我的名字去取名呀。」不过,她可以很无耻地接受这个提议。

  「我没被逼,开喜城,挺好的。」他轻笑。

  「……我也觉得挺好的。」喜神天尊依然不改其自大,满意点头。?腾正驰过一处上空,下方绿泽浓浓,缀满五颜六色,相互争艳,好似是一大片花圃,风中,隐有淡香,闻着很舒服。

  「咦?那处特别漂亮耶,是什么地方?」她又有新发现,眸光发亮。

  「下去看看。」忧歌说道,?腾便降下驰速,缓缓往该处落去。

  原来,是座小魔镇。

  十几年来,魔族一改凿山为居的习性,逐渐把住居盖在距离川水不远,学习农牧,开成聚居共在景况。

  这处小魔镇,相当与众不同,?腾落下之处,是大片柔软草茵,镇里草木茂盛,枝梢结果累累,绿荫下奇花异草,生长得极好,叶上水珠晶莹,似珍珠闪耀。

  早在?腾降落之际,魔镇居民纷纷放下手边采果工作,伏地而跪,恭迎魔主到来。

  「哇,能在魔境植出这等繁茂,你们是怎么做到的?」开喜尚未被抱下?腾之背,便惊叹询问镇民。

  「我们镇上有位墨羽姑媳,擅长栽植,任何草木一经她手,无不枝叶繁茂,长得又好、又健康,她不藏私,将这门技艺教给我们,才有全镇此般碧绿光景。」其中一名镇民答,态度恭恭敬敬。

  「墨羽?」开喜与忧歌相视,意外听见此名。

  关于墨羽后续,在仙界养病那段时间,忧歌已同她提过。

  她与墨羽不熟,深一层来看,墨羽还有出伤她的恩怨在,但她大人大量,不同墨羽计较,倒是听说,猋风随墨羽一块离开无喜城,行踪成谜。

  她不关心墨羽,却挺在意这位共患难的老朋友近况。

  开喜又问镇民:「是不是身跟了只大黑狗,模样相当美丽的年轻姑娘?」

  「是!墨羽姑娘身边,确实养了条黑色忠犬,那大狗,可凶了,哪个男人站得离墨羽姑娘近些,它便会吠人咬人。」

  开喜笑了,果然是那位猋兄会干的事。

  「何处能寻这狗……呃,是墨羽姑娘?」

  镇民不约而同,遥遥指向南方。

  「这条街直直走,很好认的,满园子全是花草那户,便是墨羽姑娘家了。」

  开喜谢过,指挥尊贵魔主向前走,身后一连串「恭送魔主」声,不绝于耳。

  小巧脚丫子轻晃,有人抱着,不用劳动双腿下地走,闲着也是闲着,便随兴摇荡,一路悠哉。

  没走多久,镇民口中「满园子全是花草」的那户,随着花香引领,映入眼帘。

  墨羽不枉为爱花人,当年魔宫中,她的居处亦是繁花锦簇,虽多为幻术变化,算不上是真花,不过此时的小屋舍外,一花一草一木,很真实。

  除开喜由仙界带来的原有品种,更有泰半经过交种、托插、枝芽嫁接,而繁衍的新种植物。

  「猋风兄!」开喜远远就瞧见,别在门前睡觉的墨色大獙。

  墨色大獙动了动双耳,慵懒抬起眼皮,一见开喜,他弹地跃起,迅速奔来。

  忧歌不知是无法体会她的「他乡遇故知」喜悦,还是抱她太久有些累,脚步走得极慢,延误她与猋风兄重逢的时间。

  「还摇尾巴哩,你当狗当到忘了怎么变化人形吗?」开喜打趣地笑他。

  猋风兄依然是她记忆中,那位完全经不起激的单纯魔族,听见她这番说笑,立马后腿着地,上身一挺,墨色大獙消失不见,恢复人样。

  「你还敢说我,多年未见,你连路都不会走啦?」猋风动口加动手的恶习,一点都不改,眼看右掌就要朝她肩头拍来。

  最后,半丝残影也没摸着,忧歌抱着人,身势一偏,直接闪过。

  「哼哼哼,我这叫纵欲腿软,只敢用獙样留在墨羽身边的你,很难有机会懂。」开喜非寻小家碧玉,不兴矜持娇羞那一套,有话直说,大方炫耀。

  猋风又嫉又恨又痛又哀又无从反驳,想撞墙自残的心都有了。

  「在这儿过起和美小日子,你灭族大仇报完了?」开喜关怀一回,本无恶意,却见猋风一脸重伤样,只没喷血五丈远。

  「……还没。」猋风羞于坦承和美小日子,让人玩物丧志一一他变成墨羽的玩物(宠物),心甘情愿很丧志。

  「比起灭族深仇,确实先求偶,繁衍后代新崽,更重要一些。」开喜倒是贴心,替猋风寻个好理由。

  忧歌却另有高见,朝猋风后方努颚,淡道:「比起繁衍后代新崽,不如先想想,如何向她解释,几十年来你用獙形瞒骗她时,可有做出什么出格蠢事。」

  话声甫止,开喜及猋风皆本能转头——

  墨羽一脸铁青,艳容冰冷,眉目却怒焰熊熊,站在门庭后,不知已站多久、听见多少。

  「……你真的做过什么出格蠢事?」开喜凑过去,悄声问猋风。

  区区被猋风隐瞒微獙事,应该不足以让人这么生气,从墨羽脸上神情来看,似乎事情不单纯。

  「……她沐浴时,顺便跟她一块洗……算吗?」猋风也呆呆反问开喜。

  但……不是他自己贪色呀,明明是墨羽在园圃忙碌,翻土翻出一身香汗淋漓,他一旁帮忙咬水盆又咬铁铲,弄得浑身脏,她牵他到河边,他刷刷洗……刷洗到最后,她、她、她自己也顺便刷洗了嘛!

  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三之后就成了他每日最期待的行之事呀!

  砰!

  冰霜美人用力甩上门。

  极怒,怒到连向魔主请安这件事,都抛诸脑后。

  「墨、墨羽一一你、你听我解解解解释呀——我不是故意骗你呀呀——墨羽一一」

  「猋风兄,换个方式想,也许不是坏事嘛,凡人有句俗话说的好,早死早超生,你早日露馅,就早一日不用再当狗诓她,你太傻了,她爱上一只狗的机会多渺茫呀!现在这叫—一置之死地而后生,恭喜你!」开喜真心诚意,替老朋友开心呀!

  「恭你个獙腿长手不长肉!没牙啃肉肉!滚!快滚!遇上你准没好事!」猋风噙着两泡男儿泪,用黑獙族最凶狠的粗话,吠她。

  「……我堂堂喜神天尊,这辈子头一回听见,有人胆敢同我说遇上你准没好事这几个字。」本打算顾及两人交情,反手要赏猋风一丁点喜泽,助他在求墨羽原谅的这条崎岖道路上,走得平顺些,现在看来可以省省了。

  「本君也是头一回,被人斥喝着快滚。」

  「同时得罪你我二人,应当如何处置?」开喜眨动顽皮眸儿,故意问忧歌。

  他眸中,倒是没她鲜活灵动的光,却无比洞悉她的思,所谓妇唱夫随,正是这道理。

  「该打。」忧歌动作比嗓音更快一步,唇动,红袖已翻腾飞舞,送出一记掌风。

  掌风看似柔软,气劲却滚滚猛烈,席卷着猋风,撞破那扇紧合门扉。

  里头墨羽气急败坏又无处可躲,未曾见过她面腮如此涨红,想来,方才甩上门板,那些出格蠢事的回忆,排山倒海袭来,教她羞窘得手足无措,只能在屋里绞衣袖,来回踱步。

  未料,忧歌这一掌,看似教训猋风,实则却是替猋风打开门,放狗……放人入内。

  「墨羽——」猋风可怜兮兮求原谅,喊得好软,像大狗犯错后的呜呜讨饶。

  「……」墨羽不吭声,转身往房里走,猋风自是急急追去,还能断断续续听见他的讨好。

  按这情况发展,和好只是时间上的问题,就是不知道这「时间」得费上多久。

  猋风兄,坚持下去呐!

  回程路上,?腾飞翔时,迎面拂来的风,颇是舒畅,两人发丝铺散如绸,偶于空中交缠共舞。

  她心情极好,始终挂着满面微笑。?腾掠过好几处魔境居民住所上空,都会换来他们仰头凝望,有些居民纷纷扑通跪地,朝这方向磕头,有些孩子则是惊喜追逐着?腾的影子……

  无论是哪一种面貌,皆伴随真心笑靥。

  她能清晰感受到,属于众人的喜泽,缓慢地、确实地,一丝,一缕,一点,一滴,涌现,缭绕,向她漫溢而来,令她愉悦。

  深深吸嗅,没想到魔境也能有如此香甜的喜息。

  「我和天愚的那个赌,严格说来,也,不算输嘛……白白帮他扫了园子。」心疼芙蕖伞事小,败绩再添一笔事大。

  「若无你与他的赌约,你也不会来到魔境,而我,此世亦不会遇见你。」输赢不重要,他感谢那场赌局。

  「有道理,有道理。我觉得你思考方式,越来越正面耶,有接收到我这喜神的感悟,不错不错,孺子可教也。」她心甚慰呀。

  忧歌浅浅一笑,落日余晖,紫霞漫天,绚丽地,辉映两人身影。

  玄风火翼拖曳的露霞,色泽偏浅,淡紫掺杂着浅红金,却自成一融温暖颜色,像孩子初习绘画,那般随心,那般恣意,那般童真。

  提及玄凤,她又是一阵兴奋期待,毕竟身为孵化它的伪娘亲,对玄凤自是充满感情,玄凤亦是识得她气息的,当时她和忧歌刚回魔境,就见空中落日向她砸过来……不,是扑过来,玄凤挨进她怀里讨摸摸,模样说有多可爱就有多可爱。

  「现在回去,恰巧赶上玄凤收工回来,我还能同它玩一阵,?腾,飞快些!」

  喜神惯常的笑音,银铃悦耳,在她真心所爱之境,尽兴回荡。

  番外篇

  忘不了一个人是怎么滋味?

  饮忘川水、渡忘叫川,上世回忆却仍汹涌澎湃,件件清晰。

  不忘,不能忘,不想忘,不允许忘。

  至死,亦不休。

  她在周遭嘈杂声中醒来,意识彷佛受缚在一方极小的物体中,无法伸展手脚。

  「生了!生了!是个女娃!」

  有人拿着柔软布巾,擦拭着她,她想睁眼,却力不从心,赤裸身躯被温暖裹住,由谁抱着走,步履谨慎小心,宛若珍宝。

  「庄主,是个小姐,恭喜庄主。」

  「抱过来我瞧瞧,树儿,你也一块来,是你妹妹呀。」三年前已获麟儿的庄主,并不在意第二胎的性别,是男是女皆好,由侍女手中抱过孩子,笑得开心。

  「妹妹好小好皱……」名唤树儿的男孩上前,细细打量她后,作此心得结论。

  「你刚出生也是这模样,看她的鼻子,与你好像。」

  「妹妹怎么都不哭?」树儿记得上个月靖靖生娃,娃儿哭声震天,每晚哭不停。

  「是呀,这孩子怎如此安静?」感觉臀上传来手劲轻拍,似乎以为她睡着了,想拍醒她。

  她仍觉得束缠感强烈,想探出双手摸索,双手却在包裹中箝制,眼皮仍沉,试图努力强撑,光线又教她吃不消,酸涩难耐,无法如愿。

  她不由得惶恐,不知此处为何,不知那些人是谁,恐惧之中,出自本能,她喃喃喊着那姓名,那总是时刻伴在身边的姓名—一

  「勾陈……」

  童嗓如此清晰,喊出的两字完全不似嘤咛,更非稚娃啼哭声,她几乎能感觉到,抱着她的那人,双手瞬间一僵。

  听见她开口的人太多,庄主、少爷、侍女、护卫,甚至恰巧步出房门的产婆,个个皆顿下动作,不可思议地望向襁褓中,那甫到人世的稚嫩婴儿。

  周遭太静,静得仅闻众人呼吸声。

  这件事,很快便传开,卫家庄生了个妖胎,一出世,便会说话。

  谣言甚至加油添醋,越发离谱,说妖胎不止会说话,更能行走奔跑,连凌空飞腾这类也有人亲眼目睹,言之凿凿。

  「怪可怕的,我从没听过那娃儿哭半声,她就静静躺在摇篮里,不知心里是否在想什么,我去哺乳时,真担心她露出妖邪面目,一口咬向我……」奶娘与相熟的厨娘说道,因为害怕,她哪敢时时去喂,总是故意拖延,哺乳时,也不管孩子有无吃饱,敷衍了事。

  「庄主与夫人明明都是大好人,怎给他们生了个不祥玩意儿,我去市集买菜时,每个人都在讨论这事……有人说,会不会是庄主那投绢而死的表妹,回来作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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