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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如清风 page 19 作者:灿非

  她点点头应了一声,随即要两位师兄先行。

  吴子樵狠狠瞪了柳穆清一眼。

  半夜在城外偶遇,如此离谱之事,只有师妹会信以为真,她实在太不了解男人了。

  这态势,分明是刻意追出城的,只是不知柳大公子意欲为何,据说此位仁兄以前不大搭理凤宝宝的呀!

  「师兄,你们走在前面吧,我与柳公子说一会儿话,说完就跟上你们。」凤宝宝落落大方地说着。吴子樵看她神态轻松,想想也不可能此时就架着师妹离开,不如听她使唤、做足面子给她。

  「你二人殿后吧。」柳穆清向六总管发话。

  终于,吴子樵二人在前,六总管二人在后,距离都拉得远远的,好让二人说话。

  只不过,两人并骑了一会儿,谁都没开口。凤宝宝侧着头看了一下柳穆清,却见对方居然也正看着她,一对上眼,同时感到十足尴尬,只得默默地,同时都将头给转开。

  他们十来岁就相识,每年凤宝宝客居柳月家月余,还曾书信往返,却从没如此刻一般,两人静静共处。

  「珍珠雪梅糕,」柳穆清打破沉默,一开□却谈起糕饼,「我一看见,就猜到是出自你之手。」

  凤宝宝笑了一下。「原来常老板招待过你了。」

  「听说他是你凤家大师兄。」柳穆清问。

  「是啊,柳月家的消息可真灵通。」她爽朗回话。

  「也不那么灵通。去年中秋我想给你家送礼,才发现不知该往哪儿送。」他看向她。

  凤宝宝闻言有些意外,看了他一眼,半晌才又开口:「两年前的中秋,我爹太过唐突,我一直想跟你赔不是。」

  「怎么也轮不到宝包道歉,此事因我而起,我才该向你赔罪。」柳穆清着实讶异,他想赔罪想了快两年,结果居然被凤宝宝给抢先了。

  「怎么我们都急着赔不是。」她笑了起来,见柳穆清始终凝眉,遂又开口:「我知道你是指当年在别庄里与柳月家家主所言……」

  「宝包……」他想解释,其实他纯粹是为了让母亲打消订亲念头,才会说话如此尖锐刺人,他心中并无伤她之意。

  可柳穆清还没开口,就再次被凤宝宝抢先。

  「都过去好久了,我早就心无芥蒂。」她笑看着他,「回想起来,只不过是两家孩子有些误会,我当时脸皮薄哭了,我爹帮着女儿出气,如此而已。要不,咱们都别挂在心上了,好吗?」

  柳穆清一时之间居然说不出半句话。凤宝宝的笑脸看起来多么灿烂,看来完全如她自己所说,当年那场闹剧对她而言,根本早已心无芥蒂。

  他忽感一阵难以言明的异样,但表面上仍是点头应了一声。「若是如此,自然是再好不过。」

  「对了,过几天常记酒楼会有我新设计的糕饼,届时若你还在太谷,记得来捧场。柳月家少主若看得上,想必也能让这儿的文人雅士青睐。那我先行了。」

  凤宝宝朝他微笑,旋即两手一拉缰绳,迳自往前骑去,同时朗声呼唤两位师兄,「吴子樵沈霖等等!我已经与柳公子说完话,我要追上你们了!」

  只听得她娇喝一声,坐骑已经超越两师兄扬长而去,后面两人急起直追,没多久,一行三骑已奔得老远。

  柳穆清看着那道修长背影愈骑愈远,终于消失在眼前,忽然想起多年以来与凤宝宝相聚的几个画面,一时间,只觉得无法将以前的宝包跟刚才与他说话的女子视作同一人。

  再见伊人,人事全非。

  瞧她巧笑倩兮,一副云淡风轻的快意模样,他居然浮现一股极为杂乱之感,脑子简直像被乌云寒满,黑压压一片要从头顶冒出来了。

  她率先赔了不是,她率先说了不在意,她率先要他别挂在心上,然后就将他抛在脑后,迳自驾马而去,真是好不潇洒自在。

  可他却半点都笑不出来!

  「少主,再不赶路,恐怕城门要关了。」六儿提醒。

  柳穆清压根没理会他的提醒,仍然满心回想着方才凤宝宝所言,倏地,整个人冷不防一震,直把身边的六儿吓一大跳。

  「少主?」六儿轻唤。

  只见柳穆清彷佛自沉睡中醒觉,表情像是忽然察觉了一桩惊讶且难言之事。

  「少主?」究竟何事?

  柳穆清恍若未闻,因为,他此刻始惊觉,今晚从一开始碰头,到两人谈完话,凤宝宝自始至终都称他柳公子,从头到尾没喊过他一声穆清哥哥!

  难不成,她已心无芥蒂到将他看作陌生人了?

  夏夜,轻风徐徐而来,黄土路旁虫鸣蛙叫不绝于耳,一唱一和好不热闹,然而,此一惬意仲夏情景之中,却有一英俊青年如玉石雕像般定在马上,凝眉不语,细看这张只应天上有的好看面容,神情竟似怅然若失。

  第十二回  临别前赠佳人凝香  千里信笺大发娇嗔

  清晨,天方微白,常万达宅第之客房院落。

  一修长身影正打完一套拳法,灌了几口水,没歇息又取了长剑,利落地左右各甩出一道漂亮剑花,发出刷刷响亮两声,剑光闪动之际,持剑人旋开步伐,招式施展了开来,只见那身姿与长剑融为一体,凌空翻转、纵身挥剑,模样似打非打、似舞非舞,剑势总在轻盈之处倏地凌厉,复又飘柔如棉絮,令人捉摸不定。

  「少主的剑术愈来愈精妙,恐怕在柳月家年轻好手中已排上前三。」六儿向身边的五儿说着,却见后者一直维持着疑惑神情。

  「六儿,少主昨夜回来时,看着心事重重的,怎么一觉醒来忽然心情转好、看起来充满自信?」五儿看着舞剑中的柳穆清,大感不解。

  「少主这几年来历练得多了,遇事益发能处之泰然,即便心中沮丧,也能很快振作。」六儿毫不掩饰对这个年轻主子的敬佩。

  柳月家少主每天得处理多少难题,这当中许多都是让人进退维谷之事,若没有无坚不摧的坚定意志,岂不大事小事都办不成了。

  如今,愈大愈难的事,少主反而愈冷静淡定应对。

  「可昨晚点燃信号一事,与他平日性情不符,我总觉得不大对劲。」

  六儿看他一眼,悠悠道:「你难道不觉得,少主总算注意起跟柳月家没关系的事儿,还真是挺好的?」

  所以他才担心啊。五儿正想继续说,却见少主居然在飞身起势之中倏地收剑,这一招出其不意又收得漂亮,连六儿都忍不住暗叫一声好。

  柳穆清边喘气边将长剑递给站在一旁的新儿,又接过诺儿给的水壶,仰头猛灌几口之后,边往屋里疾走边发话:「我要换件衣裳。」

  诺儿应了一声,随即小跑步跟上。

  新儿眼睛转了一下,心忖,主子又要把粗布灰衫换成另一件粗布灰衫了,差别只在于一件汗湿了,一件干净的。其实这样挺好,不用每天费心去想该如何搭配打扮,反正穿来穿去都是那样。

  五儿看着少主精神奕奕、光采动人的气色,更加确定主子不同于以往,像是有什么大事决心要办似的。

  须臾,身穿粗布灰衫的柳穆清走了出来,艳阳一照,英俊脸孔彷佛透着光泽,一出来就领头往前走,身后跟着五儿六儿两大总管,以及新儿诺儿两名小厮。

  「少主,您今早说好了要与常二爷一家用早膳;之后,巡抚大人会在郊外官窑等您;正午返回太谷城内,与巡抚大人用完午膳之后,下午与几个本地店家见面,他们都是柳月家参股的商号,晚上,乔老爷找您跟常二爷商议茶路一事。」

  五儿跟在柳穆清身边,沿路禀报今日行程,总的来说,少主在太谷跟在扬州差不多,都是从早忙到晚。

  柳穆清听着,脚下没停,只又交代:「今晚备妥文房四宝,我回来后将万达兄要的书法给写了。」

  新儿连忙应声答应。

  这趟客居常万达家,柳穆清本己备妥所费不赀的厚礼,谁知常万达坚持不收,只说若硬要送礼,他想要一套柳穆清亲笔书写的白居易池上篇行书。柳穆清本就精通书法绘画,平日向他求字求画者众,一概被他回绝;只是与常万达交情不同,且对方又提出不止一次,当下便即应允。

  「不过,今晚谈完茶路一事,也不知多晚了。」五儿补上一句。

  柳穆清笑道:「我们明天就得赶回扬州,今晚不写,岂不食言?」

  「也可以回扬州再写,之后让人送过来不就行了。」五儿提议,却见柳穆清笑着挥了一下手,算是不采纳他的意见。

  五儿早习惯主子个性,此刻见他不理也没再提,就只是跟在后头,与六儿一样打起全副精神。

  柳月家少主于太谷的忙碌行程于焉展开。

  半日忙转。

  晌午,柳穆清在常万达及其大哥的陪同下,参观完城外兴建中的官窑,应允将派柳月家最出色的瓷器师傅来此传授独家技艺,山西巡抚见这年轻人如此给他面子,当即大乐,直说要在柳穆清返回扬州前宴请一餐。

  「咱们回城内边吃边谈吧。」山西巡抚看向贵客,「听说南街的翠林圜推出新菜,有几样特别地道,只不知是否合柳公子口味。」

  柳穆清微微一笑,温煦开口:「大人,请恕在下无礼。其实,我昨日初抵太谷就对常记酒楼的糕饼印象至深,一直盘算离开前定要再光顾,眼看着明天就得回扬州,不如今日中午大家一道前去,算是陪我一次,各位意下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当然都点头同意,只是常万达不免感到奇怿,柳穆清自昨日一见常记的糕饼就毫不掩饰其讶异,现在居然拉上一堆人还要再去?

  五儿飞快与六儿交换眼色。本以为少主如此忙碌之下,肯定没时间再去找凤家大小姐,却没想到少主硬是在塞满的行程之中,将常记酒楼给排了进去。

  况且,少主让山西巡抚在常记请他吃饭,简直可称作绝招。毕竟,听说那位常老板是凤家徒弟,若少主错过巡抚大人这顿,改为今晚或明天自行前去,恐怕会被挡在门外;但有巡抚大人在就不同了,常记非但不能挡人,还得恭迎贵客!谁说柳月家少主行事温吞无为?他们真是知人知面不知……

  五儿一边胡思乱想,一边跟着主子一行人转换场地,由巡抚大人带头,柳穆清在常老板、吴子樵、沈霖等三人注视下,大摇大摆走进常记酒楼,并且直抵三楼最大包厢。

  却说,凤宝宝自昨夜与柳穆清在城外一别,以为两人就此分道扬镳。

  可中午就见常记酒楼一阵骚动,好几人挤在三楼楼梯间张望,其中包括送菜大婶以及大师兄找来听由她差遣的两个小丫头。

  「出什么事了?怎么大家全挤上来?」她轻拍其中一个中年女厨工探问,对方转头看她一下,神情兴奋地指着最大包厢。

  「昨天那位很俊的年轻公子又上门了,这次还是巡抚大人带来的,老板亲自招呼去了。」

  「凤姑娘昨天没看见那位公子吧?唉呦!鼻梁挺眼珠子亮,长得可真是俊啊!还有,那张脸看上去好光滑,简直像是白玉雕像。」

  「大家让个位置,凤姑娘你也来瞧瞧,放心吧这里不会被人看见的。」

  有人将她拉往前,凤宝宝一下子站到最前面,才刚站定当即傻住。透过半掩的门扉,她已经清楚望见包厢里那个万众瞩目的焦点,正是柳穆清。

  她愣了一下,直觉就想掉头走开,却见柳穆清似被人提醒,竟忽地抬头一看,无巧不巧就与她对上眼。

  刚才是谁说站在这儿不会被发现的?凤宝宝大感尴尬,马上转身想离开,却是迟了半步,柳穆清已经站起身来,在偷窥众人的轻呼声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两扇门扉给推开,朗声一喊:「凤姑娘!」

  凤宝宝背对着,却发现众人同时将目光移往她身上。

  「凤姑娘,且请留步。」

  又喊了一声,凤宝宝着实担心他会再喊下去,连忙迅速转过身来,看着斜前方引起酒楼骚动之人,就见他眉眼上扬,一下子露出洁白牙齿,笑了。

  「凤姑娘,可否借一步说话。」柳穆清彷佛没看见众人的注视,当场提出要求。

  凤宝宝心中其实慌张。一直以来,从没听过柳穆清如此喊她,而且,居然还当着众人面前笑了开来。

  他不是一向比较喜欢含蓄微笑吗?怎么忽然笑得如此张扬?方才送菜大婶偷偷说了,要是这位俊俏公子冲着大婶她笑,她就要将一整车的青菜瓜果送他。

  凤宝宝实在不敢想像柳穆清被菜叶给掩没的样子!

  看来,伫在原地不是办法,只会引来更多看热闹之徒,她思绪一转,不再闪躲,大大方方在柳穆清注视之下,走进包厢里。

  幸好,里面还站了四人,都是她曾在柳月家见过的。

  「凤姑娘请坐,别拘束。」柳穆清迳自坐下,看着她在对面坐了下来。

  「不知柳公子喊我何事?」凤宝宝开口喊他柳公子,却忽然想到,莫不是因着她喊柳公子,他才改口喊她凤姑娘?

  倘若为真,简直就像在赌气;可是,横看竖看都觉得沉稳内敛的柳少主不会如此无聊才是。

  「先喝茶吧。」柳穆清慢悠悠说着。方才结束了与巡抚大人的饭局,他便决定下午要在此接见柳月家商号的股东们,趁此之前,他还有半个时辰喝碗茶。厢房内,一阵安静。

  凤宝宝没开口,却见柳穆清也不急着说话,倒是极好兴致地煮起茶来。

  先是慢条斯理地将桌面上茶具一一摆好,再以一长勺子取出些许茶叶,缓缓放进瓷壶里,继而拿起一旁烧开了的小铜壶,稳稳将热水注入;第一回先倒光,第二回注入热水后,隔了一会儿,才为她斟满。

  有多久没见他煮茶了?此时再看,竟比印象中还要优雅好看。

  「这是我从家里带来的金萱茶。」柳穆清说着,见她流露一丝惊讶,他才微笑开口:「除了杭白菊、白毫乌龙,我偶尔也喝金萱。」

  这是特意对她说明吗?凤宝宝被他瞧得好不自在,连忙拿起杯子欲饮。

  「小心烫。」他提醒,语气比平常急些。

  凤宝宝听了,连忙放缓动作,轻轻喝了一口。

  柳穆清待她饮尽,才道:「你闻,杯里是否有一股奶香?」

  见他将空杯放在鼻前闻着,一派文人之清新雅趣,她内心有如微风吹过,于是也学着嗅了一下。

  「咦!真的有股奶味,香香的,真有意思。」她抬起头来,露出开朗笑容,却见对面之人,

  那个向来八风吹不动的柳穆清,再次敞开笑容也就算了,居然一直盯着她。

  「凤姑娘若是喜欢,我就留一罐在这儿。」说着,便示意五儿拿出茶罐。

  「不用了,我平日很少喝茶,柳公子还是带回去喝吧。」凤宝宝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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