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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氓俊娘子 page 8 作者:雷恩那

  扬眸才与小姑娘对上,穆容华低唔了声,并在对方“生气勃勃”的瞪视下,很认命地走向院内边角的石椅落坐。

  “宝绵找我啊?”废话一句。

  她语气几近讨好,还朝小姑娘眨眼。

  可惜宝绵已然不吃她这一套,脸盆沉沉往石桌上一摆。

  这服侍她多年的贴身丫鬟恼些什么,穆容华心里清楚。

  宝绵气她这个主子当日虽带她出关外、走域外,后来出意外脱了险,主子跟男人回关外马场住,却把她留在关外货栈,之后则遣人直接送她回江北永宁。

  然后主子跟男人私奔,半点消息也没捎回去,小丫头于是继续被干晾在永宁穆家大宅里。

  离开平野聚落,穆容华让人快马加鞭往永宁“广丰号”联系,殷翼与底下好手动身极快,将穆存义这两、三年向“广丰号”总栈借资借货写下的条子,以及载写的帐本全数取来。

  她料想二房定然发难,欲打这场安内之仗,总要有备无患。

  倒没料想,这倔脾气又护主护得紧的宝绵丫头,竟跟殷叔和朗青一行人赶来。

  她带笑轻戳丫鬟的润颊。“实绵眼睛圆圆,脸颊鼓鼓,真可爱。”

  小姑娘发出近似哼气的哑音,一把抓住主子衣袖,袖口撩起,那只长指句净、仅在握笔处微生薄茧的手不知何时已有红肿之状。

  望着宝绵持续气乡吓鼓着脸,动作却极小心地为她的伤手冷敷,穆容华嘴角益发柔软。

  之前在堂上,一掌击坏紫檀圈椅,当下就知手被自个儿弄伤。

  今日面对族中长辈们的挞伐,不难看出二房欲主导整件事情走向,而五房眼下最关切的莫过于穆行谨的下落,五爷爷没太为难她,五房叔父更不用说。

  至于三房和四房,一开始确实跟随穆存义起舞,质问与责骂声不断,一波且一波连番逼来,那力道之狠,似不留她喘息余地。

  女扮男装一事她尽管是欺瞒了长辈,却从未做出对不住宗族之事,她明明看出穆存义的局,如此浅薄的局,她的心却是不定。

  胸内,最最深处的所在,仿佛有股难以描绘的火闷烧再闷烧,火气惊人积累,喷爆而出后,在血液中扑腾胡窜,烧毁她沉稳淡然的那一面……

  又仿佛……仿佛身若柳絮,突来的一阵暴雨狂风将她卷拉摧折,毫无重量的薄身在狂暴中翻转旋飞,那太强的力道脱出一切掌控,她是如此的愤怒,因为无法掌住心绪,所以如此愤怒,又因如此、如此愤怒,更加不能稳心。

  正厅大堂上的局,以她的能耐,实可以处理得更妥当。

  然而她却这样暴躁。

  尽管她态度似举重若轻,内心的戾气终究显露。

  不仅仅是今日,这般狂风乱絮飞的躁动已蕴藏好些天,她不解,下意识苦苦压抑,试图寻回内心那一片寡淡清明,竟是万般的难。

  直到堂上对峙,二叔被她激得红了眼,冲她吼骂——

  ……怎么,现下没男人在身边就不安分,踏实日子都不会过,只管冲着族里长辈们显威风吗?!

  如跪在冰天雪地间,被兜头浇灌上一大桶冰水,沁肤刺骨的寒意令她脑门瞬间清凛,掩藏在底端的意绪破出冰层,她骤然得悟!

  原来离开了珍二爷,她一颗心竟无法安适,日子过得都不踏实了。

  她与游石珍的相识痴缠都已迈入第三个年头,以往也不是没有过较长时候的分离,然这一次……这一次真的大大不同。

  私奔道段时候,很亲密相依的日子,真的仅有她与他而已。

  朝夕相处,情心悸动中更有一番体悟,爱欲缠绵间更深进彼此,不知何时他成了她的定心丸。有他相伴,再窘迫的局面都能轻松对付,就算真被困住,他或者要闹她、笑话她,最后却也护她、领她向前。

  情意因何而生?

  她是彻底体悟了。

  情意早似朝阳烂漫,且若绿草如织,就这么铺就而去,铺占整个心灵与神魂。离了他,着实教她吃尽苦头。

  面对自己的异常暴躁,她竟是不懂,竟还得靠旁人将她骂醒!

  只是……那男人肯定仍恼着她吧?

  当时听闻行谨出事,她没多少工夫仔细思虑,仅明白自己非随着叔父走不可。

  打一开始与他私定终身并私奔,掀起的浪涛必然冲击双方家族,这一点她十分清楚,也明白避开众人仅是一时,最后仍得出面解决,而行谨的失踪加促了此事发生,要她提前面对。

  首要稳住的便是族中长辈!

  她在正厅堂上说得轻巧,说各房爷爷和叔父如要跟随穆存义所提,既抽股又分出,她挡不了长辈们的决议,自然随众人之意……她心其实是纠起的。

  由亲祖父草创、在爹亲手中兴起的“广丰号”,交到她手中之后走得更远、更广,此间她是获得几次重要的挹资才渐渐经营出如今的格局。

  她斟酌过,倘使各房最后全数撤股,其实“广丰号”依然能存,但钱银调度一时间肯定紧缩,如此一来,势必得放缓关外以及其他甫辛苦建起的通路。

  生意之事向来抢快,一缓下势头,那以往付出的心血很可能全白费了。

  所以她是杀鸡给猴看,对付二房长辈不怎么留情。

  她一脸云淡风轻,谁要分出就来分似,却真心想与其他各房持续交往,毕竟三房里有几位对农事相当精熟的人才,而四房的子弟们书普遍读得不错,她一直资助那几个学子,往后子弟们在科举上若有好结果,也能庇荫穆氏宗族。

  她对穆存义下狠手,穆知信后来私下也为自家兄弟出面缓颊,她耐着性子,从头到尾只给了一句话——

  “二房分出撤股,往后二爷爷果真被弃,‘广厦庄’也还有他老人家容身之地。”

  这已是她最后让步。

  今日堂上,她最后恭恭敬敬请长辈们考虑仔细,看是要跟随二房脚步,抑或将此次风波揭过,希望他们在明日午前能答覆她。

  对自己、对“广丰号”,是有足够信心的,就仅是无端端烦闷,心绪不静。

  唔……也不再是“无端端”,她反正是弄明白症结所在。

  当日听闻行谨出事,她飞身冲回“浣清小筑”收拾行李、拜别姥姥,之后却与游石珍起了场争执——她不要他跟随。

  即便如今已体悟到无他相伴的苦,她依旧不要他相随。

  他若跟来,见族中长辈们“联合会审”她,拿她女扮男装的事一再攻讦、越骂越欢,他肯定作怒。

  而珍二爷发怒,会干出什么事谁都料不准。

  安内之事,她希望快狠准,他若横插一手,怕是整个“广厦庄”都不得安生。另外尚有一因,长辈们责她、骂她,即便过分了,她皆能当作乱风过耳,但要是有谁待珍二爷不好,连他一块儿开骂,令他受委屈了,她根本难以隐忍,届时会干出什么,自个儿也料不准。

  “你不要跟。”她一而再、再而三道。

  “为何?”

  “我不要你跟。”

  “为何?”男嗓依旧沉着。

  “就是不要。”

  “为何?”

  “我绝非墙贵小花,族中的事我自个儿能对付,不需要你!”

  说到最后,火气都冒出来,然而话一出口就好后悔好后悔,她怎能对他说出“不需要你”这般的话?!

  她说不需要他时,男人脸上表情真要剜她的心似,让她也傻住。

  又没要遗弃他,那张粗犷好看的面庞做什么那样悲愤?黝黑目底尽是落寞!她顶不住了,探袖去拉他的手。

  他没有挣开亦未回握,仅由着她。

  “游石珍……”带着歉意嗫嚅。

  见他脸色并未回温,“哥哥”二子才想唤出,他却快她一步启声——

  “穆行谨失踪之事,你还是需要我的,不是吗?”

  一时间,她听不出他温温漠漠语气里藏带的情绪,如此更令她心惊心痛。

  她是让他难受了,这完全偏离本意,她原想护他啊,不料让他这样难受……

  然而他尽管作怒,行谨的事却主动揽下。

  讽刺的是她正有此意,想请他帮这个忙,毕竟“飞霞楼”那位阿大姑娘似乎话中有话,俨然是条线索……

  自那日一别,他去向无定,自己只能等待他主动联系。

  ……何时能再聚首?

  一阵冰凉敷裹伤手,将她腾伏不定的思绪扯回。

  宝绵丫头不知从哪里变出一小盒薄荷露,正挖着凉凉稠露替她上药,垂颈敛阵的模样无比认真。

  “宝绵待我真好。”她讨好又说,俊容漾笑。“欸,可惜你少爷没法跟你一块儿私奔。”果然,她立时得到小姑娘一记瞠瞪,逗得她更乐。

  她屈起指,轻快挲过丫鬟可爱的鼻头,问道:“宝绵都快及笄,该有想私奔的对象了吧?唔……宝绵别奔啊,你爱跟谁一块儿,就跟谁一块儿,谁不让你们在一块儿,你少爷就跟谁急,你千万别奔啊。”

  如愿又见小姑娘赏给主子一记狠瞪,显露出女儿家的羞恼,这般赏心悦目啊……穆容华扬唇轻笑,双眸弯弯。

  尽管有要事悬而未决,且深刻想念着某人,她仍旧要笑。

  第5章(2)

  族中酝酿而起的躁动,在穆大少快刀斩乱麻的手段下,三日后全面平息。

  她毫无欣悦之情,即便结果与她所预想的全然一致,毕竟紧接而来才是最最要紧之务,无论如何必得查得行谨下落。

  穆知信那儿以及“广厦庄”所遣出的人手,这几日仍探不到丝毫消息,之后赶至的殷翼和一小行人马虽加入搜寻,依然无所建树,穆容华只得召回人手重新调度,将人力分作明暗两支,明为虚、暗为实,大胆假设下锁定主要目标——户部尚书家的独苗贵公子、当朝国舅爷。

  伦成渊。

  伦家这位贵公子行踪不难掌握,自穆行谨出事,伦成渊的画舫仍隔三差五悠荡在川道上。

  对方既然提出合作买卖之事,暂且不管真假,穆容华倒想藉由此事投帖拜访一探虚实,不过对方来得更快,她拜帖未出,伦成渊已遣人来邀。

  前来接她的下人将她迎上舫船,五房叔父穆知信想跟,结果不成,连宝绵丫鬟也不让她随身伺候,那名下人态度倒相当谦恭,只道一切得按自家主子的意思,主子仅吩咐邀宴穆家大少,他不敢违背。

  上船前,穆容华暗暗向穆知信递去一个眼神,一是要他毋须过分担忧,二是提点他可将人手派给殷翼调度。

  殷叔是老江湖了,她此次与伦成渊短兵相接,因之而起的所有动静皆不能轻忽,这一点殷叔定是了然,必会再三留意。

  她孤身一人上了前来相迎的舫船,然,今日宴席不在船上。

  “主子邀贵客上‘绿柳水苑’一聚,这水路得走上大半个时辰,穆少可先在舫楼内养神小歇,待抵达水苑,小的再来通报。”

  穆容华刚踏进舫楼里,门随即被关上,两道高大身影扮起门神挡在外头。

  她形同软禁般被暂时囚在舫楼内。

  舫船行在川上,她出不去无妨,总还有几扇方窗供她往外探看。

  倘使她是伦成渊,欲在此艘船上将一名成年男子藏得神不知、鬼不觉,即便撬开所有船板亦寻不到踪影,该要如何办到……

  该要如何办到?

  她接连探看了前后左右四扇方窗,再往舫楼内细心搜索,以为会有暗壁或隐室之类的机括,依旧徒劳无功。

  她又一次往窗外张望,四面窗皆看过,最后望着不远处川面上的某一点,看得有些入神,有些……等等!有什么思绪几要成形!

  便在此际,船侧甲板上忽晃过一道身影!

  她胸中骤动,一颗心几要跳出喉头,哪还掌得住脑中那些尚未厘清的东西。那人背对她,身影转过舫楼边角,一下子消失在她眼界里。

  她赶紧奔到另一扇方窗往外再看。

  那人继续走,似在收拾前后两端的船绳,直到她奔向第三扇方窗,才见对方停步,与两名船夫模样的中年汉子说话。

  那人自始至终一直背对她。

  她看不到他的脸,却也觉得自己胡思乱想了,以为……竟以为他是……

  欸,怎可能是他?

  眼前之人身形虽与游石珍同样高大,但肩背更厚实魁梧许多,完全的虎背熊腰,而她家男人身材则属于精实型,肩宽胸广,腰身窄而精劲,浑身肌理平滑紧绷,不是她眼下所见的这一个。

  再有,那高大汉子竟顶着一头偏褐的黄发,长长辫子甩在脑后,那发色、发型倒像关外或西漠一带,那些以天为盖、地为庐的牧族人。

  适才她乍然一瞥之所以心悸神凛,只因那黄发大汉走路模样令她有些眼熟。

  然此际定眼再看,看到对方终于侧过半边脸,鹰勾鼻,高颧骨,鬓角黄毛纠结……根本不是她脑海中那张轮廓深明的英俊面庞。

  无声叹息,苦笑,她落坐在离自己最近的那张椅上,心口急跳不歇,一时间只觉力气已竭似,连举袖抹抹额面都觉吃力。

  歇过片刻,她发现舫船进入一道较窄的水路,没过多久便泊岸。

  待下人来传,她模样已回复惯有的淡然,雅正容颜无一丝局促。

  下船时,她状若无意般环看周遭的柳林水景,留意到那名黄发大汉就跟在她身后,不过她与他之间尚有两名壮汉杵着。

  他没给她任何眼色,还与其他人一块儿堵住她身后路,像要防她逃掉一般。

  “快走,别胡乱张望!”离她最近的一名黑汉突然出手推她。

  “老锣你可别动粗,听说这位大少其实是个姑娘家,要怜香惜玉啊。”另一名较年轻的壮汉嘿嘿笑,贼目很不客气地朝穆容华上上下下打量。

  “这位是我家主子爷的贵客,你们放尊重点。”那名态度始终恭敬的下人冷冷道。虽出声护着贵客,却未对那几名随船的壮汉更进一步斥责,仔细端详,眉目间似有隐怒。

  穆容华将一切收入眼底,一边稳住被推得踉跄的步伐,继续拾步前行。

  看来这位国舅爷所置的护卫,并非自个儿栽培出来的人马,这些粗黑汉子与伦成渊的下人气质大不相同。

  “好,放尊重就放尊重,君子动口不动手嘛,老子也能当君子的。”汉子挑眉耸耸肩,一副无所谓的惫懒模样。

  那名下人低低哼了声,没再言语,只沉默领着人往“绿柳水苑”去。

  几个随船的壮汉没能进到水苑内院。

  那些人瞧起来也没想进去,他们早早就转往另一方向,穆容华听他们说话内容,该是打算去灶房搜括美食和讨酒。

  “听说方才下船时,有人对你动粗?”少年的声音尚未定嗓,低柔中微带嘶哑,然语调是相当关切的。

  穆容华斯文端坐,扬眉凝望斜倚在亭台美人靠上的玉颜少年。

  一片柳柔湖绿的景致衬托那白衫素身,十五、六岁的孩子罢了,太过细致的五官教人不安,似隐隐透邪。

  来之前便听闻户部尚书家的小公子貌美无端,今日一照面,不知是否她多心,竟觉伦成渊这一身装扮,甚至所梳发型、发上玉冠等等,皆与她颇为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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