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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佣正传 page 6 作者:凌淑芬

  “你叫我‘范’就好,不必加上先生。我只是您的雇佣。”他迷死人的微微一笑。“我的财务状况并不富裕,只供得起临摹的字画,最好叶夫人有认识的人愿意出让。”鱼网洒下海。双丝闻言顿了一顿,仿佛待欲说些什么,却又停口。

  “呃……买卖字画的事情,彭先生了解得比较透彻,你应该询问他才对。”他指向身旁的男伴,虽说彭槐安已成了她未婚夫,但“彭先生”三字叫顺口,无论如何也改不过来。

  “抱歉,我很少接触仿字或仿画。”彭槐安冷嘲道。没钱就认命,不用学文人名士附庸风雅。

  范孤鸿眼芒一闪。黄老头有言在先,所以他并不意外叶夫人规避的态度,若想让叶家释出任何一幅艺作,势必得耗费几许心力。他只是好奇,为何叶家女人紧紧扣住那些不值钱的仿字画?

  身旁突然响起一声长叹。

  他反手扭转维箴的脸庞,和她面面相望。“你在想什么?”

  这女人动不动就叹气,只差没面对西北边张开嘴巴,喝点风、吃些雨,咳两口血,偶尔林黛玉葬花。

  他的举动唤回维箴飘荡的灵魂。萌萌和继母大人已经很习惯她的怪异,而她也很习惯人家“习惯”她的灰色,偏生他总像看不惯似的,不按牌理出牌地介入她的愁云惨雾里。

  “宠辱若惊,夫复何言?唉!”她摇头晃脑的叹息。

  当场三个人都听不懂她在讲什么。

  她这样的症状到底维持多久了?范孤鸿啼笑皆非。

  “走走走!陪我出去买今天晚餐的材料。”他看不下去了。

  “唉!”维箴再长吁一声,乖乖的被他拉起身,往门外走。

  屋外人间,长空一色,流云聚散沉浮,活脱脱是人世间悲欢离合的写照。秋阳正艳,却扬不起她心头的轻盈快意。来往的车阵犹如彩绳,牵续起已知的现在,和未知的他乡。

  “唉!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她浅声低吟。

  “你想吃梅干扣肉还是卤蹄膀?”

  “我要吃什锦面。”她深深叹息。

  真难为了她,不同的话题还可以维持相同的低调。范孤鸿实在很怀疑她活在哪个八股时代。

  反正她这副死样子他也看惯了,婉言开导也没用,不如等她自己挣脱愁云惨雾,省得他浪费唇舌。

  于是他主动引路,走向斜前方的小公园,拉着她坐在一张石椅上,任凭维箴去长吁短叹,伤春悲秋,他自顾自地享受和煦的午后秋风。

  前方几公尺,一个五、六岁的小男孩正在荡秋千,先用惊慑的眼光瞄瞄他,最后落在维箴身上,似乎因为他的存在而迟疑,打不定主意是否应该接近他们。

  “那个小鬼好像认识你。”他顶高维箴下巴,让他注视正前方。

  “强强!”她终于曙光乍现,绽出温暖的笑颜。“强强和他爸爸刚搬来不久,他爸爸最近调职到附近的国中教书。”

  小男孩受到她的鼓舞,再犹疑地瞄他一眼,终于鼓起勇气,羞怯的接近两人。

  “阿姨。”强强偎近她那一侧,怯生生地打量他的神色后,终于补上一句:“叔叔。”

  “嗯。”范孤鸿的态度很冷淡。他并不特别喜欢小孩,也很少和这个年龄层的人类相处。

  维箴就截然不同了。看得出她是那种视儿童如天使的典型女性。

  “强强,你怎么一个人在公园玩,你爸爸呢?”她认识强强个把月,好像不曾见过他和其他小朋友玩在一起。

  “爸爸星期日下午值班。”小男生害羞的回答,眼角忍不住一直偷瞄范孤鸿。

  他被觑瞄得莫名其妙,逮着机会,突然侧头和小男生四目相交个正着。

  范孤鸿自认长相并不吓人,或许狂放了一点,但无论如何也构不上“吓到小孩”的程度,可小男生的反应却强烈得让他开始自我怀疑。

  强强被他一看,小身体重重一震,眼中浮现惊措慌乱的神色,整张小脸霍地躲到维箴背后。

  “范!”维箴怒斥他。

  “我又怎么了?”他不过是随便瞄了小鬼一眼,又做错了什么?

  “强强,别理他,阿姨陪你玩。”她安慰性质地抚触小男生的头。

  “不要!我要回家了。”强强突然跳开一大步,头也不回地跑开。

  范孤鸿紧盯着远去的瘦弱背影,脑中有一个念头隐约被牵动。

  “你哦!老是喜欢欺负小狗和小孩。”维箴跳站起来,居高临下地斥责他。

  “小姐言重了。”他又好气又好笑。喜欢小孩又没奖品可拿,他哪来这等兴致。

  “我警告你哦!以后再见到强强,你一定要对他和蔼可亲一些,强强很怕陌生人,尤其是男人。”她终于展现出主人训诫下人的权威。

  “奇怪了,他要怕就怕,我又没要求那个小鬼接近我。”他咕哝出不平之鸣。

  “他叫‘强强’,不叫‘小鬼’,苏格拉底叫‘苏格拉底’,不叫‘那只狗’。”

  “嗯。”他懒得反驳。为了那只狗动干戈,不值得。

  “还有,你对彭先生也要客气一点,他是继母大人的未婚夫,等于是我未来的继父,你未来的老板,知道吗?”

  “喔。”未来是一个漫长无期的名词,他不在乎。

  “你真的记清楚了?”她顿了顿,复又强调。“继母大人已经和他定亲,你要对人家谦冲有礼。”

  “你提第一次时我就听见了。”他懒洋洋地起身,迈开步伐往马路走去。“动作快点,晚餐还没着落。”

  维箴瞪视他巍峨的背影,总觉得心有不甘,可也实在找不着什么主题好呼喝他。

  她沉着不悦的俏脸跟上去,默默并行在他身侧。

  半晌,他的手肘忽然顶了顶她的手臂。

  “我觉得你比她可爱。”没有任何进一步的解释。

  她别过脸,装做没听见,嘴角却不自觉地扬高起来。

  第四章

  又来了!?

  范孤鸿睁开眼,墙上的钟指在十二点整。他开始叽噜咕哝的诅咒。

  凭良心说,叶家能吸引小偷光临的财物连冠上“乏善可陈”的说法,都嫌太丰富了一点。根据陆双丝的说法,她们家的财产目前全杠进位于中山北路的餐馆,因此那些小偷之辈一天到晚摸上门来,扰他清眠,实在缺乏职业道德。

  明天开始,他决定大书一幅“此地无银三百两”的匾额挂在叶家外门上,提醒贼兄——这户人家麻烦你以后自动省略,不用再潜进来浪费时间了。

  厨房后门的敲击声益发明显。

  有监于上回的入侵事件,他在后门添装了两道强化锁,从户外是扳不开的。

  为了以防万一,他先检查一下苏格拉底的所在位置,确定那只蠢狗钻进维箴的香闺之后就留睡在里头,这才无声地潜下楼。

  厨房外的小贼比他想像中更嚣张,瞎碰半天撬不开锁,居然握住门把使劲的摇晃。

  他翻个白眼问苍天,然后小心翼翼的松开锁扣。偷儿入侵的那一刻,奇击发动!

  他单手反扣住对方的两只细腕,另一手高高将对方举离地面。那个小偷儿也真硬气,事出突然的被制伏,竟吭也不吭一声,两只眼睛与他紧紧胶望。

  居然是个女孩子,而且还相当年轻,顶多双十年华吧!他冷冷地哼了声,揪着贼人往客厅走,随手掼到长沙发上。这年头的顽劣少女不教不乖,趁便给她点颜色瞧瞧。

  “我已经放过你一回,没想到你胆大包天,居然敢尝试第二次。”他扬了扬阴浓的黑煞眉。“你住在哪里?电话号码呢?”

  “你又住在哪里?”少女的眉目神情比他更酷。

  “还嘴刁!?”他屈起食指赏她脑袋一个爆栗。“我要不通知你父母过来领人,要不就联络派出所过来抓人,你最好乖乖招出来。”

  二楼终于响起后知后觉的脚步声,紧张大师高维箴现身于楼梯口,两撇柳眉纠成蝴蝶结。

  “范,又有小偷闯进来了?”她忧心忡忡地走下来。“管子曰:福不择家,祸不索人。照理说,祸害不该持续降临在特定的人家,而我们家却一再发生同样的夜袭事件,有可能未来会引发不祥的意外哦!好可怕!”

  怎么东方哲学尽教这些天灾横祸的谬论!他暂时不想搭理她,眼角一横,蓦地瞧见被他揪进来的女贼也在翻白眼,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

  “小鬼,你扮什么鬼脸?”第二记爆栗当头敲下去。“我又没邀请你进门,你还敢给我装那副苦相!”

  “喂,你的手脚给我放规矩点。”小贼居然比他更大牌,两手盘在胸前,阴凉诡异地斜睨着他。

  “啊……”维箴闻见贼人的冷声,陡然如触电一般。

  天性上范孤鸿就懒得与小偷之辈耍狠,然而这小女生年纪轻轻,还有药救,他并不介意吓她一吓,也省得她以为叶宅没大人,容得她一而再、再而三的闯空门。他两腿避开,挂着狠恶的微笑睥睨小鬼,半裸的上身与狂散的发仿若一尊凶神恶煞。

  “我警告你……”旁边控了两根怯弱的手指头轻拧他腋下,中断他威震八方的训诫。“干什么?”

  维箴被他瞪得心慌意乱,怯怯的低嚅:“我觉得,大家坐下来,凡事好商量……”

  “我知道。”他挥手撵开烦人的母蚊子。“小鬼,时间不早,大家也都累了,我们没空耗在这里陪你……”

  不屈不挠的食指又戳了戳他。“你想做什么?”他回头做出习惯动作,指关节顶她的下巴一下。“肚子饿了就去冰箱找宵夜吃,这里交给我负责。”

  不知何时,双丝已经站立在大女儿身后,两人都摆出大难临头的苦瓜脸,四只窃瞄他的水眸犹如看着一位即将送上刑场的重刑犯。

  于是,聪明如他,立刻明白发生某种不预料的意外。

  “你负得起吗?”冷冷的反询出自小偷之口。

  而且,与这个年轻女孩子有关。

  “萌萌,你回来了?”维箴不敢正视么妹。“你干嘛好端端的大门不走,从后溜进来?”

  “萌萌?”他眼怔口愕。

  “我忘记带钥匙。”厨房后门的锁扣向来拴不牢,装饰功能大于实际的防盗用途,她哪里晓得有个无聊人士将烂锁换成了万能保全锁。

  “这乳臭未干的小鬼就是府上的大当家?她挺直腰干还勾不到我下巴哩!”世界上能让他惊讶到脑中风的意外并不多,今儿个晚上就遇见一桩。

  “嘘……”维箴拼命向他使眼色。“你不要乱讲话。”

  “你们两个,谁偷汉子偷进家门来的?”贼溜一跃而成法庭巡按。

  双丝咧出天生的乐观笑容。“萌萌,你和彭先生好有默契。他见到范的第一眼也猜他是维箴的奸夫耶!”

  “哦?”酷酷的眼光横扫“奸夫淫妇”一眼。“我忘了。继母大人,这里没你的事,你先回去睡吧!”

  当此危难,身为人母者怎能弃儿女于不顾?维箴缩躲在范孤鸿身后啃手指。

  “那——我先上楼了。”双丝充满歉意的瞥向大女儿。维箴别怨我啊!我身不由己。

  “后娘……”

  范孤鸿完全搞不懂这两个女人为何表现出老鼠碰到猫的惨相,叶萌萌看起来和寻常女孩并无二致。若非他此行别有目的,情况未明之前暂时不宜妄动,否则他还真想倒抓起这女孩甩一甩,瞧瞧她身上会不会掉出什么“驯人秘芨八百招”的小册子。

  “维箴,这里也没你的事了,你回房去吧!”他从身后扯出缩成影子状的二号女主人。她那副吓坏了的神情让人看了实在不忍心。

  对于他的自作主张,萌萌挑了挑眉,并未出声阻拦。

  “坐。”大当家的将火力集中在半裸男身上。

  “好。”他欠了欠身,老实不客气的隐坐进主审官对面。

  “大名?”

  “范孤鸿。”

  “身份?”

  “府上仆役。”

  “哦?”她上上下下瞄了他几遍,只有一个疑问:“你以前从事过相关行业吗?”

  “他料理饭菜的技术相当精良……”低怯的蚊子鸣来自主审官身后。

  “你还没离开现场?”萌萌讶异的斜睨继姊。

  趁着自己的勇气消失之前,维箴迅速坐定在犯人身畔,决定与他共体时艰、共赴难关。

  “我……我觉得……”她的脸庞几乎贴在胸口上。“因为,当初是我私自雇用他的……我想……我应该在场,负起责任。”

  “嗯。”萌萌木然无表情。怪怪!她老姊今晚转性,忽然不怕她了。以往碰着火大,维箴素来有多远躲多远,更甭说挺身而出扮英雄。难得啊难得!显然半裸男的存在性不容小觑。她以崭新的眼光重新打量对方一轮。

  “她们两个为何这么怕你?”他漫不在乎的表现彷如置身事外的路人甲。

  “我不知道。你问她们。”萌萌回答得也干脆。

  “我也不知道,你不要问我。”维箴抢在前头回答,生性他向自己提起任何大不敬的问题,害她此后不得超生。

  好笑,真是好笑!他越看越荒谬。

  “懒得理你们。我肚子饿了,去弄点炒饭吃。”他完全把叶宅当自个家一样,自动自发地走向厨房。

  “等一下!”冰冷的疑问句止住他的步伐。“我有说我雇用你了吗?”

  维箴心头大急。方才他当着萌萌的头面敲敲打打,犯下大不敬的罪行,又没有立刻道歉,反而吊儿郎当的转头觅食去。萌萌最蔑视举止轻忽的人,这下子铁定会辞退他的。

  范孤鸿被扫地出门绝对是她万万不愿见到的景象。

  人类的天性诚然奇特,只要感觉对方,即便是新相识的朋友,也能在短时间内让人习惯他们的存在。而范孤鸿恰巧对极了她的味。

  每天早上,培根煎蛋的香味已成了她的闹钟。她喜欢步入厨房里,聆听他和苏格拉底争论流理台底下应不应该收藏私房骨头;她也偏爱在十点整,两人散步买菜的辰光。她甚至习惯了他准时十一点,开始毛躁的剥掉上半身布料,一边埋怨台湾居住不易,一边敞着赤膊打理环境整洁。

  晌午之后,他固定会钻进室温宜人的书房,嘴角叼衔一根烟,手中拎着一罐海尼根,整张脸埋进报纸后头,顺便倾听她阅读古哲典籍之余,嘀嘀咕咕发表他的意见。他们俩的生活作息自然而然调整为相符的频率;各自拥有私人的理事空间,却又密切的分享着彼此的交集。

  性格使然,造成家里的另外两位成员鲜少能捺着性子听完她的意见,每每谈着谈着,总会有人——通常是萌萌——中途切入,要求她长话短说。其实她并不饶舌爱言啊!长话若能短说,她当然也乐意省些心力,可是有些见解实在省略不得,发言人也很无可奈何。或许,她轻易的敞开心门,接迎范孤鸿成为一份子,一半由于他漫不在乎之际展现出来的耐心吧!

  “萌萌,”她细声细气的讲情。“你别看范外表粗里粗气的,其实他做起事情既精细又俐落,现今时代,高级又廉价的理家人才简直可遇而不可求。你才刚回家,还未见识到他的手段,倘若今晚仓卒做下辞退他的决定,另日难免会后悔。古人有言:‘论才审用,不知象不可。’举凡选用人才、发掘贤能之时,英明的君主会等到亲眼目睹了对方的实际表现,再不断言,所以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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