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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冬寒梅 page 10 作者:凌淑芬

  她究竟有没有脱离这片混乱的一天?

  「我不会善罢甘休的。」他跳下床,讥诮的走往门口。「既然冷老头将你视为他储藏的弹药库,我只好把他的库存抢过来。」

  而她,也真的将自己平白送至他手中。

  她只是两只斗牛犬争权夺力的跳板,一种人形的秘密武器。

  她想笑,荒谬的大笑,为了自己突然增加的重要性,然笑容到了唇角,却比哭泣更悲凉。

  她颓然地倒回床上,听着他压抑的步伐远去,胸膛里空洞洞的。

  「你呢?」她幽幽低问,在他离开房间之前。「如果你爱一个人,远比她爱你更多,你会怎麽做?」

  背影顿了一顿,没有任何人看见他此刻的表情。

  「我永远不会让她知道。」房门开了,然後关上。

  她就是因为知道得太多,所以痛苦。

  所以,神呵,请再给她一点时间,让她来得及闪避,让她能安然离去……

  可是,外头的世界如此苍凉浩瀚,千山暮雪,却教她,只影向谁去?

  第六章

  十七岁过半,面对着混沌不明的未来。

  一大早起床,她隐隐觉得心神无法集中,倦懒的准备好上学行头,也不想吃早餐了,拧着忧心忡忡的眉心,直接离开家门。

  「冷……冷恺梅。」出门不到五公尺,一个大男孩小心翼翼的走上前一步,唤声带着期盼。

  她叹了口气,暗暗懊恼今天为何不听从直觉,让老王开车接送。

  不管,任他危移震撼,她只做不见不闻。

  低着头继续往前走。

  「冷恺梅!」大男孩不死心,眼巴巴的跟在她後头。「我是……我是F高中二年级的梁维钧,就是昨天请你们班班长转交一封信给你的那个人。」

  她努力想拉开两人的距离,巴不得离家门越远越好。若将一群十来岁的毛头小子摆在一块,每个人都能把自已天花乱坠成天下最勇猛成熟的男子汉,偏偏一遇到自己喜欢的女孩子就眼呆口拙,任何  样子也端不起来,正像这个梁维什麽的!

  目前已经七点十分了,再过几分钟冷恺群就会开着那辆骚包跑车出门,赶赴第一堂八点半的毕业考。假若被他发现一个小毛头纠缠她不放,脸上露出那种似笑作笑的调侃神情,她宁可死。

  「冷恺梅,我可不可以……跟你交个朋友?」心头惴惴的大男孩生怕她嘟哝出一个「不」字。

  恺梅埋头苦走,压根儿把他当隐形人。她规避的态度已经够明显了,毛小子还不肯走开,真是讨厌!

  梁维钧得不到任何回应,只好大着胆子,偷偷拉她的书包背带。「冷恺梅,我写给你的信,你看完了吗?」

  她恼火了。

  「你大清早守在我家门口做什麽?F中离这里又不顺路。而且我也不认识你,干嘛跟你交朋友?」恨恨的白眼仅在他身上停顿一秒,旋即转身站定在斑马线前,等待号志灯转绿。

  「就因为我们不认识,才应该交往看看啊!」梁维钧拚命抓耳挠腮,全身似有十万只虫子钻来坟去。

  她连话都懒得跟他说!

  远远的,一部熟悉的黑色车躯从巷口弯出来。

  冷恺群来了!

  「冷恺梅,」身侧又传来扯动书包的感觉。「其实……我已经注意你很久了,真心想和你交朋友,请你答应我好不好?」

  「别缠着我!」她心中一急,直头直脑的就想横越马路,甩开黏人的跟屁虫。

  「小心!」大男生吓了一跳,连忙又拉住她的书包带子。「现在还是红灯,你这样过马路太危险了。」

  「别理我!」她恼恨的扯回自己的背带。

  「不行啦!太危险了。」毛头男生还傻愣愣的揪住她不放。「我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放开!」毛小子竟然在大马路旁和她抢书包。天哪!大马路边耶!冷恺群不可能没看见他们。

  如果能够,但愿上帝让世界末日在这一刻降临。

  「恺梅。」熟悉的淡笑声唤起她无边无际的羞恼感。

  死了!她羞忿得只想找一处最近的灌木丛躲进去,拒绝回头面对丑恶的现实。

  「你朋友来接你上学?」冷恺群好整以暇的泊车在路边,观察两个高中生的拉拉扯扯。

  梁维钧迟疑的顶高眼镜。哪儿冒出来的英俊帅哥?居然用那种诡异兮兮的眼光盯视冷恺梅。

  「您是?」他未萌芽的恋情出现情敌了!

  「我是恺梅的「哥哥」。」冷恺群透过摇低的车窗伸手和小毛头交握,表现得落落大方。

  「原来是冷大哥。」这得好好巴结一下才行!梁维钧精神一振,捧着他的手又重又猛的上下摇晃。

  两个男人简直像实验组与对照组——一个是俊朗潇  ,深富男性魅力;一个是毛躁鲁莽,青春痘还没褪乾净。

  恺梅撇开俏脸。冷恺群的表面功夫瞒得过别人,可骗不了她。虽然他表面上很具礼貌客气,骨子里根本没把人家当成一回事。通常他越不放在眼里的人,态度越雍容大度。

  「恺梅,你快迟到了,我送你一程。」他按开车门的自动锁,脸上仍然笑意盈盈得离谱,根本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恺梅顿了一顿。算了,大好晨光,她不想把时间浪费在闹脾气上头。

  「那……我……」梁维钧眼睁睁看着心上人被程咬金中途劫走,人家又没招呼他一起上车,唉!「那我改天再来接你。」

  「再见。」司机大人随意向毛头高中生挥挥手。

  跑车引擎低吼出声,轰窜出去。

  紧迫的上学时间不容许她拒绝这趟便车,却不表示她一定得打破沉默。她压低脑袋,木然的把玩十只纤纤玉指,没有任何出声的打算。

  「不错啊,吾家有女初长成。」他微微一笑,高深莫测的双眼注意着路况。

  她执意保持缄默。

  「女孩子成长到一定的芳华,难免会惹来意乱情迷的蜜蜂嗡嗡绕,这也没什麽好回避的。」跑车俐落的通过下一个红绿灯。

  她还是不说话。

  「你谈过恋爱吗?」他忽然问。

  她的眼角馀光注意到前方景物。车子走错路了。

  「你错过刚才的转弯。」她的学校应该在上一个路口右转。

  他恍若未闻,方向盘熟练的打半圈,驶进一条无人的小巷弄。

  吱!跑车倏然煞停。

  令人窒息的沉默包围住车内的两个人。

  她的心房震颤一下,焦点开始游移,四处乱瞄,就是拒绝移往驾驶座的方向。

  「你忘记回答我的问题。」他侧坐过身子,慢条斯理的重复问:「你以前谈过恋爱吗?」

  她选择以不变应万变。

  「你应该试试的。」柔缓的食指挪动她的鬓发。「没经历过恋情的女人,就像忘记加糖的果汁,喝起来虽然香气浓馥,却少了那麽一丁点娇甜甘美的滋味。」

  恺梅别开秀容。这家伙非得选在一大早和她讨论恋不恋爱的诡异话题吗?

  脸上热热的……该死!她八成脸红了。这家伙一定很得意他勾引出她的尴尬。

  「女人最美的时候,就在她们经历过初吻不久。」梦幻般的低吟突然贴近她耳畔呢喃。「正当其时,她们对爱欲的感觉还半生不熟的,心里又是羞怯又是欢喜,整个人犹如沾上满身的月华,莹莹放出光亮,那种神态说有多美就有多美……你觉得呢?」

  她的初吻……

  那一晚,他喝醉酒,强行吻了她……

  她的脸庞压得更低,连脖子也烧热得犹如着了火。

  「啊,我想起来了。」调弄的低笑声就在她颊旁几寸之内,热呼呼的气息吹拂过她鬓际。「你的初吻不小心让区区在下夺走,而且当时的情况并不怎麽愉快浪漫,真是对不住。」

  她没有勇气回头,生怕望进太多她不敢看见的意绪。

  冷恺群并未给她拒绝的机会,大手扶住她後颈,微微一使劲,既温柔又蛮横的转过她的脸容。

  暗邃魅黑的眸心,明亮得离谱,墨幽幽的瞪孔犹若一泓深潭,没有止尽,召唤她的神魂跌入其中,泅游不出他的魔网……

  这男人,光用眼睛便足以取代言语。

  「看来,我得补偿你一次才行。」喃语的最後一个音节,消失在她的唇上。

  灼烫的吻,攻占了她心头最後一处柔软的隅角。他靠得这麽近,近到她可以嗅到他身上辐散出的男子气息……一只手臂来到她背後,隔着排档  ,完整地将她簇揽进怀里。他的体温热暧,他的力量强悍,他的吻轻缓而诱惑。

  一阵不可遏止的抖颤窜下她背脊。他的吻并不霸道,甚至带着挑情勾逗的意,一点一滴的想掀翻她灵魂深处的光与热。她从不意外冷恺群会再度吻她,她甚至预期了他将会是要走她童贞的那个人。然而,被吻的反应却远比她事先预想的更加强烈。

  这是为什麽?或者她的心防其实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坚强?

  她轻颤着吸了口气,吐纳的频率比往常急切。当这个吻终於停止,她仍星眸微闭,无法立即从极度的高热中回返到人间。

  调弄的舌舔了舔她的红唇。

  她倏忽回过神,娇怯的右手竟平贴住他的胸膛。要命!连忙抽回来。

  她乱了方寸的表现似乎带给他异样的满足感。他的深眸锁住她,微微一晒,笑容却溢满警告的意味

  「离那些小鬼头远一点。」

  心头莫名的第六感作祟,多年前那种等待某种恶兆降临的情绪,重新盘据恺梅的心灵。

  她已经极度倦累了……

  只剩下四个月。再过四个月她就满十八岁,在法律上算是成年了。这代表她对自己的行为能力拥有充分的自主权,一切事务不再需要监护人的首肯。

  她想离开,转学到必须住宿的学校。

  一旦成年了,即使父母反对,她也可以强力的坚持己见,拥有全然自主的自由。最不济,顶多半工半读。她并不天真,也很了解自立更生的苦楚,但,她不想再留在这个各怀鬼胎的世界里,成为旁人暗中较劲的筹码。

  所以,上帝,请多赐给她四个月的平稳无波。只要四个月就好……

  黄昏,天色晦沉,公车懒洋洋的晃进站,搭载另一波下课的学子通往返家之途。恺梅站在蜂拥的学生中,不需要使力,自然有後方的人将她推拥上车。

  走到车厢最後端,幸运的找到一个靠窗的空位。她坐下来,透过车窗望向後方的夕阳。公车又摇摇摆摆地起驶,太阳彷佛也丢下她,落在远迢的後方冷望着她。

  恍惚间,觉得被整个世界抛弃,心中忽尔浮起一串句子——

  是走的时候了

  我走向死亡  你们向生

  我们之间  究竟谁的运气较好

  那只有上帝能决定

  生与死的界限之於她,仍然太虚无缥纱。虽然学不来苏格拉底对生命的  脱,她倒有一项观感与这位古老的哲学家是一致的——再不久,就是走的时候了。

  「冷恺梅?」试探性的呼唤来自左侧的走道。

  她眼一抬,竟然是两位国小时期的同学。其中一个女孩绽出热诚的笑熔,害她的愧疚感油然而生,因为她实在记不起这两个人的名字。

  「真的是你。」长相较甜的同学漾起两边的酒窝。「我刚才一直跟小莲说,你就是国小和我们同班的冷恺梅,她还不信。」

  好极了,起码她知晓另一位老同学叫小莲。

  「冷恺梅,我们已经办过两次同学会,你为什麽都没来?」小莲的个子较娇小,努力在人潮中求生存。

  「呃……」该怎麽说呢?过往的人事很少今她产生回顾的念头。「我没有收到同学会的通知。」只好随便扯个理由。

  「真的?」小莲忙不迭地顶了顶身旁的同伴。「一定是寄信的地址有错。小爱,今年轮到你办同学会,赶快把冷恺梅的联络资料记下来啊!」

  天!她垂低了头,暗暗叹口气。这厢弄巧成拙了吧?

  「没问题。」小爱在夹缝中求生存,发挥优越的平衡感,终於掏出书包里的小笔记本。「冷恺梅,这一次同学会你一定要来哦!去年小莲办得满成功的,很多失去联系的同学都出现了,像徐金雅、陈丽娟、方璀璨……反正还有很多啦,我一下子也说不上来。」

  嗯?听见熟悉的名字,她连忙抬起头。

  「方璀璨也去了?」童年的记忆中,唯一让她称得上缅怀的友侪也只有方璀璨。

  严格说来,她和方璀璨交往的机会并不多,不过就是特别记得这位老战友。

  「对啊!方璀璨好厉害,她穿绿制服耶!」小爱快手快脚的抄出一串地址,交进她手里。「这是她的地址和电话,我记得小学的时候你好像跟她最谈得来。」

  哪来的话?她苦笑,当年的自己八成太孤僻了,偶尔和某一位同学多说几句话,就被归分为「要好」。

  接过写有地址的纸条,她思量了一下,塞进书包最角落。知道故人一切安好也就够了,她不会特别想接续中断的音符。

  叭叭!

  公车在红灯前停下来,笨重的车厢外突然响起喇叭声,而且就在她的窗下。

  她随意的往外一瞥。

  熟悉的跑车映着夕阳,亮灿灿地反射出金光。

  「咦?那是你哥哥耶!」两个大女孩踮高了脚尖,望着公车外的低矮跑车。

  她微微感到愕然。「你们怎麽知道?」

  「你别开玩笑了,我们当然知道。」小莲喳呼着。「当年你哥是我们班所有女生的白马王子,你忘了吗?而且,刘若薇好像还为了他和你打过架哩!」

  往事不堪回首。

  「对了,听说刘若薇联考的目标放在T大,想当她老姊的学妹。」

  刘若蔷也就读T大?那麽,岂不是低冷恺群一届?他们俩有可能见过面,甚至旧情复燃吗?她心头一阵烦恶,几乎无法想像刘氏姊妹再度出现在她的生活圈内。

  「哇,冷恺梅,你哥越来越帅耶!」小爱仍然在一旁叨叨絮絮,双眼映成两颗心。

  她哥哥?深色的秋眸蒙上一层低调。是啊!对她们而言,甚至对全世界而言,冷恺群是她的哥时。只是她的哥哥而已!

  她忽然极度想下车。与其留下来倾听老同学的迷醉,不如接受冷恺群的召唤。

  「借过。」按了下车铃,她侧过隔壁的乘客,挤出狭窄的车位。「我先走了,很高兴看见你们。」

  客套话说完,挤往车门的步子丝毫没有停顿。

  「喂,等一下!」小爱突然醒悟。「你还没有把联络地址留给我。」

  窈窕的素影凝立在车门口,顿了一顿,终究只是回眼倩笑。

  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   *   *

  白热化的风暴掀发於晚饭过後。

  冷氏夫妇又准备出远门,预计搭乘夜间班机前往菲律宾的美丽海岛。这回远行的目的以娱乐性质为主,度一趟甜沁的二度蜜月。

  从冷恺群和她一进门开始,冷之谦的脸色便古里古怪的,整顿晚餐一迳以诡异的眼光探测着儿子。

  「恺群,」好不容易按捺完一顿饭,冷之谦清了清喉咙,终於提出要求,「你有没有空?出门前,我想和你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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