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爆笑侠侣 page 9 作者:凌淑芬

  “好好好,不扯了,喝药吧!”瞧她上气喘了一半,下气的影子还不晓得上哪儿去找的虚弱模样,吵赢了她也胜之不武。

  “不要。”她全神贯注地盯住端在他手中的汤碗,眼波几乎是充满敌意的。

  他愣了一下。“为什么?”

  “药很苦。”缩缩缩,她的胴躯自动往床铺内瑟缩半尺。

  这算什么跟什么?她以为保持这种距离他就抓不到她吗?

  “所以才叫‘良药苦口’,过来。”他勉强按捺下满腔的火气。

  “放著吧!我有空就喝。”语气相当敷衍,彷佛她此刻正在从事某种旷古绝今的大事业似的。

  有人的脾性即将升腾至沸点,而受难者显然完全没有意识到火山喷烟的前兆。

  “要不然我吩咐跑堂去买几包甘草粉回来让你下药,总行了吧?”他再次说服自己吞下冒到喉咙的火山岩浆。

  “我从小到大都不喝药的。”她俨然打定了主意和他唱反调。

  孰可忍,孰不可忍!沸腾的热气炸开了。

  “你到底有什么毛病?生病服药、看大夫是天经地义的事,你和我讨价还价什么?受伤的人是我还是你?我为了你好才强迫你吃药耶!不然你以为阁下喝完这碗药汁我可以倒赚十两银子吗?你搞不清楚状况呀?”

  她索性翻个身,看也不看他的药碗一眼。

  他气得浑身发抖。南宫丫头到底有什么毛病?昏迷的时候柔弱得像只小家猫,毫无血色的脸颊清净而惹人心怜,几乎骗人相倍她是没有脾气和爪子的,结果眼睫毛一撑开来,别扭又霸道的本性就展露无遗。

  “能不能告诉我你在嚣张什么?”较量结果揭晓,封大镖头彻底败给亲爱的小绑匪。

  “姑娘家难免使小性子的。”娇脆如银铃的笑音飘入糊门纸,荡人听者的耳里宛如软柔如绵的春风。浑身说不出的舒服受用。“她喜欢人家说些温言软语哄她吃药,偏偏大笨牛不解风情,嘴巴里尽是吐出硬邦邦的炸药。”

  是她!

  风骚老板娘!

  房内的两个人同时发怔。怎么会如此凑巧?她也到洛阳来,而且投宿在同一间酒馆。

  守静率先反应过来,直觉推开被子试图抢出庭廊外。

  “喂!干什么?你的伤还没痊愈。”一记铁沙掌将她按回床铺。

  “你眼巴巴地跟踪我们做什么?”她又气又恼。妇道人家居然大老远地跟在人后头,也不怕其他人说闲话,真是不害臊。

  “谁跟著你们了?我未嫁之前本来就是洛阳人氏,金泉镇被两位搅和得不适合久居了,所以我只好回城投靠娘家。会宾楼属于我娘家的产业之一,没想到一踏上二楼门槛就听见封公子的声音,简直无巧不成书哪!”宋夫人巧笑倩兮地跨入厢房门槛,衣裾刮起醉人的香风,弯身施了一个柔如杨柳的浅礼。“封公子万福。”

  “宋夫人多礼了。”封致虚还她一揖。

  “有什么好‘多礼’的?黄鼠狼给鸡拜年。”她打从牙根里涩出酸水来抢白。

  矫揉、做作、虚伪、狐媚子、风流寡妇……所有侮蔑的言词挣扎著从她的唇齿间挤出。

  “守静!”他相交起两道浓黑的肃杀眉。没规矩!好歹宋夫人于他们有小小的恩惠,他真搞不懂她为何每次和人家讲话总是夹枪带棍的。

  其实连守静自己也不明白。她仅仅晓得自己看不惯“宋大娘”蓄意流露出来的娇柔和惹人怜爱,俨然视天下男人为手中的猎物。她尤其厌憎“宋大娘”打量疯子虚的眼光,秋波中带著难以言喻的好奇,彷佛随时打算伸出纤纤魔爪“玷污”他的“清白”。

  总而言之,她就是不高兴其他女人以感兴趣的眼光勾引疯子虚,更憎恶他以同样直勾勾的瞳眸传达“我很好上,你要不要试试看”的讯息。

  “哎呀!守静姑娘受伤了?”宋夫人翩然停落到她床前。

  “没什么,昨天闲来无事,拿根金钱镖试试自己金钟罩的功夫练到几成火候了,肩上的伤口是我故意刺出来的。”她故作无事状。

  嘿!有人很不怕死地当著她的面哼笑出声。

  疯子虚,如果你敢拆我台,当心我要你好看!她以狠利的眼神警告。

  宋大人端起药碗凑到鼻端前。“哦?想不到守静姑娘苦心练功,不遗余力,连用来试验的暗器也喂上毒药了。”

  拆穿了吧?不会说谎就不要说,编出那种骗小孩的藉口想唬谁呀?封致虚暗笑。

  “要你管!”恼羞成怒的赧颜飞上守静的俏颊。她夹手夺过眼中钉持住的汤碗,颈背上的寒毛一根根怒张起来。“这是我的药汁,请阁下的玉手不要乱碰,否则难保它不会从良药变毒药。还有,请别称呼我的闺名,我的朋友通常唤我‘静儿’,不过你可以叫我‘南宫姑娘’。”

  “南宫守静!”他轻喝,替她的无礼感到狼狈。

  “没关系。”宋夫人依然维持翩翩的风度。“南宫姑娘,我这儿有一颗‘天龙九参丸’,对于祛毒疗伤具有神良的功效──”

  “不用了!我喝下这帖药方就成,不用再服其他灵丹。”守静用不著等她说完,捧起瓷碗咕嘟咕嘟一口气喝光光。

  哇!苦死人啦!呛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但她宁可呛死,也不愿承风骚老板娘的人情。

  封致虚实在败给她,亏他撇下身段来轻声轻气地哄她,她不给面子也就罢了,居然旁人小小激将一下她就上当了。

  “你,真是……算了,躺下来睡一觉吧!我送宋夫人回房去,懒得理你。”

  懒得理她?他宁可抽出时间陪风骚小荡妇在自家的产业上闲晃,却懒得留下来理她?好!疯子虚,咱们的梁子结定了!

  ※  ※  ※

  “唉唉唉!有人要遭殃了。”一步出门外,宋夫人轻轻晃著螓首叹气。

  “谁?可需要在下相助犬马之劳?”冲著宋夫人有恩于他的份上,他无法对她的难关视若无睹。

  “大概需要吧!”眼波流媚的秋光瞅睨著他。“除了你自己,谁也帮不了你。”

  啊?敢情遭殃的人是他。

  可是他为何没有大祸临头的感觉呢?

  “请问夫人是否接获了道上兄弟的传闻?”八成他的对头不甘愿,打算踢馆了。

  “你是真的不懂,抑或装傻?”说了半天,这位聪明一世、却胡涂很多时的男子汉竟把焦点放在“外患”身上,也不搞清楚他的“内忧”才是最紧急的。

  “我?”他茫然。

  “唉!”宋夫人继续替他哀声叹气。“你等著吧!那个小姑娘就要给你气受了。”

  哦,原来她指的是南宫守静。

  “反正她让我受气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他早已经习惯、见怪不怪了,而看样子这情形在可预见的未来也不太可能结束。

  “咦?你是真的看不出来呀,”宋夫人彷佛发现某种天大的秘密似的,俏目瞪得黑白分明,“我原本还以为你装傻装得很快乐哩!”

  “你到底在说什么?”他的脾气又快发作了。为何女人说话的方式总是迂回百转呢?

  “你以为南宫姑娘为什么对我敌意特别深?为什么她动不动就爱找你抬杠?为什么她会向你撒赖撒娇?为什么你和其他姑娘说话她要生气?”她一口气提出人生四大为什么。

  “因为她和我八字不合。”他理所当然的回答。如此显而易见的答案值得深究吗?

  宋夫人听见他的答案,只差没一跤摔进花坛里。

  她输给他了,真的输了,看来这个男人非以直接的手法点醒不可。

  “小花儿爱上大笨牛,照理说,大笨牛应该高兴得团团转,没想到它反而愣在原地发呆。”

  什么?

  这厢他真的一跤跌进花坛里。

  南宫守静爱上他?可是不像呀!他为什么一点“被爱”的感觉都没有?

  “你……你怎么知道她爱上我?”

  “这也奇怪,小花儿爱上大笨牛,大笨牛没发觉,狐狸精却知道了。”她咯咯娇笑起来,不等他回过神,施施然带起一阵春风飘向东厢的楼梯。

  封致虚不可思议地愣在原地。

  南宫守静和他?不会吧!她只是乳臭未乾的小丫头,他的“镖靶”之一。

  她──怎么会爱上他呢?

  在他眼中,他们俩有可能成为朋友、仇人、绑匪和肉票、迷路的羔羊和引导的牧人……任何的关系,唯独“恋人”这一项被排除于他的思考范围之外。

  不行,他的思绪完全停摆,无法确知自己究竟应该对这个新消息做何反应。

  “你以为自己站在花坛里,泥上就会自动长出另一个封致虚帮忙还赌债吗?”

  “哗!”突然冒出来的低沉嗓音吓得他跳出三尺远。

  “不错!你的轻功越练越有火候了。”闻人独傲挑眉打量他。

  “吓死人了,你以为大白天人家就不会被你的阴阳怪气骇出一身病?”他没好气地跳回廊亭下。

  “人家是谁?”

  “人家是我。”

  “你就是你,为什么偏要讲‘人家’?”闻人独傲好笑地嘲弄他。

  他决定这个话题到此为止,以免越扯越乱。

  “你怎么还没走?”

  “‘人家’先来向你辞行,”闻人独傲仍然不肯轻易放过调侃弟弟的机会。“结果却撞见封大侠又收到飞来艳福。那位姑娘是谁?”他向宋夫人消失的方向示意。

  “不晓得,她的来历挺神秘的。”终于转移话题了,他暗暗松了口气。“她自称宋夫人,祖籍洛阳人氏。她能独自住在金泉镇上,和一窝匪徒相安无事了好些日子,想必背景不单纯。”

  “嗯。”闻人独傲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眼中闪过一抹奇异的神色。“知道了,我会帮你调查清楚。等南宫姑娘身子恢复后,你最好赶紧动身,免得天机帮的探子先找上你们。”

  天机帮。这是另一个令他们的未来极端尴尬的因素。

  待他找到天机帮的总部后,他打算大举剿灭为非作歹的帮众。

  他并非没有思量过届时该如何处置她。可以想见的,南宫大小姐会恨他入骨,而且可能持续恨上八辈子,甚至把全家人的死因归咎在她自己身上,怨恨自己引狼人室。但他并不打算对她不利。说他心软也好,愚昧也罢,反正他就是无法命令自己毫无迟疑地夺走她的性命。

  这是另外一个以前从未发生过的异事。他深谙“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的危险性,偶尔为了行事方便,他也会假意结交欲铲除对象的喽罗,藉以搜集必要的情报,一旦动手时绝不会对任何人心软。对她,他却破例了。

  不过,这并不代表什么,充其量只能说他“稍微”有些宠爱她而已,就像……哥哥对小妹妹一样?或许吧,毕竟他没有妹妹,不晓得这之间是否有任何异同。

  唉!她真的对他有好感吗?情况实在太复杂了。

  这些疑问他非找机会弄清楚不可。

  ※  ※  ※

  南宫守静著实不是盖的。

  她一旦打定了主意和他闹别扭,全副意志力便立即贯注于如何完成“神圣使命”。

  七天之后,他们动身前往天机帮的总部,一路上她脚踏实地、兢兢业业、夙夜匪懈地发掘一切办法和他唱反调,不肯让他好受。

  刚开始他们的对话如下──

  “来,吃饭团。你的元气还没完全恢复,一定要多吃一点。”

  “不,我想喝汤。”

  “在这荒山野岭的,教我上哪儿弄汤给你喝?”

  “那就不吃。”

  到了下午──

  “来,喝汤,我特地打了一只獐子熬肉汤。”

  “不,我想吃饭团。”

  “饭团早吃完了。你中午不是想喝汤吗?”

  “你没长眼睛、不会看天色啊?现在还是中午吗?”

  总之,她不气死他绝不甘心。

  初时也就罢了,起码她有应有答的。隔天起,她乾脆板起脸来,自个儿走在前方三尺远的距离,杜绝两人交谈的机会。若说这种表现称之为“爱上他”,封致虚简直不敢拟测她“恨死他”的情况。

  其实女孩耍脾气的情形他并不是没遭遇过,好歹他也交往过几位红粉知己。然而,人家一旦对他有好感,或者会含羞带怯地表达心意,或者会爽朗大方地直言不讳,可从没人像她这样传露“好像有又好像没有”的暧昧劲儿。

  此刻,两人躲在浓荫下,避开正午时分的烈日,她刻意坐到树影的边缘,挂上一副“本姑娘心情欠佳,你少来惹我”的沉闷表情,他终于决定自己委曲求全得够久了。

  这年头担任肉票也是很辛苦的,他有权争取身为肉票应有的权益和尊重。

  “你好像很郁闷。”哪来这么多毛病?他在心里嘀嘀咕咕。“要不要说出来听听?或者我可以帮你想法子解开心结。”

  她拒答。

  “丫头,你到底怎么了?接下来咱们好歹有几个月的相处时间,难道你打算一直阴阳怪气下去吗?再说,一旦跟你回到天机帮,我很可能立刻被令尊处死,难得在临死之前我们有机会结交为短暂的朋友,你为何不把握时间?”他进行怀柔政策。

  她的脸色稍微和缓下来。

  “要我不生气也行,你必须答应我一件事。”她当然不会让爹爹杀他,但多让他提心吊胆一阵子也是好的,她才不急著让他安心咧。

  “说来听听。”

  “我最讨厌那个风骚小寡妇,答允我,你永远不再和她说话,甚至远远见到她就立刻躲开,连打照面也尽量避免。”她开出一百零一条要件。

  看来她真的和宋夫人对上了。封致虚的耳际蓦然掠过一阵戏谑笑语──

  你以为南宫姑娘为什么对我敌意特别深?为什么你和其他姑娘说话她要生气?

  奇怪,小花儿爱上大笨牛,大笨牛没发觉,狐狸精却知道了。

  难道真给宋夫人猜对了,她的反常行为真的是因为对他有好感而引发的醋意?

  守静见他一听完自己的要求,忽然发起呆来,不愿开口答允,心头登时恼了。

  死疯子虚,好色男人,没品没德!见到漂亮女人就什么都不顾了。她就知道他舍不得那个小寡妇。

  守静忽然觉得满心委屈,蓦地趴在膝上哇哇大哭起来。

  “喂喂喂,你哭什么?”他万万料不到她会来这一招。

  “你走呀!你去找她好了,反正我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女孩儿,什么都不会,苟活著也没啥用处,乾脆迷路在林子里给土狼当晚餐,也算功德一件。你走好了,谁要你来理我?哇──”她放声大哭,却哭得他莫名其妙。

  说真的,教他施展手脚修理那些宵小匪徒或上门挑衅的高手并非算何等难事,可是南宫守静一忽儿嗔怪、一忽儿笑闹,实在搞得他一头露水。接下来他究竟该如何才好?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多少眼泪好哭。”他也失去耐性,和她耗上了。

  事实证明,南宫守静具有水坝的储备量,她足足哭了半个时辰,仍然没有收住水流泄洪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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