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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王令 page 3 作者:决明

  原来是白云合救了她?

  浴间外的屏风处传来温润含柔的男性嗓音,「红豆,姊姊醒了吗?」

  「二小叔,醒了!刚刚才醒。」

  「她醒了你也别泡太久,赶紧出浴更衣,我将你俩的衣物搁在桌上。」

  怜我如梦初醒,猛唤了声:「二爷,谢谢您。」这称呼应该没错吧?

  「别客气。」远处低笑回应,白云合的脚步声在前堂来来往往,半晌便听到浴间门再度掩起的声音。

  「怜我姊,我的手都泡肿泡皱了,咱们快快上去,说不定二小叔不仅放了衣服,还有些零嘴玩意儿呢。」红豆一骨碌地破水而出,拖著长长水痕足印来到前堂,乐极的嚷嚷声也随之响起,「是白玉夹片和茶饼呢!」

  怜我略微包裹裸裎肌肤,尾随而来。见红豆一脸馋样、满手食物,她浅笑取下红豆左右手的玩意儿,递上醒目赤红衫儒道:「你先将衣物穿戴好,食物不会平空而飞的。」

  「对唷。」红豆吐吐粉舌,甫离开热水浴池倒还真有些许寒意,她快手快脚穿好喜气洋洋的红衫裙,却发觉怜我套衣时相当吃力的动作及右臂的整片淤紫,「怜我姊,你的手臂……」

  「一点小伤,不碍事。」怜我扯下袖子掩饰淤伤。她还得趁天色末晚再练练软剑招式,否则明天不知又会受到阎罗怎生的凌厉责罚。

  「我去向鬼医爷爷拿些药帮你推拿。」红豆是想到便做的急性子,语声甫落,娇小的身影也像狂风般卷出房去。

  再度跨内的跫音响起,怜我拢聚长发慢慢转回首。

  「你性子真急,我——」她睁圆眼,发觉来人竟是造成她受伤的罪魁祸首。轻荡在唇边的浅笑瞬间消散无踪,她迅速整理衣衫,无奈颤抖的手指怎麽也无法将精致的绣结扣好。

  「倔强的丫头。」阎罗靠在桌缘,淡然将她的失措收纳眼底,览尽她衣衫不整的模样。

  他拈起盘中一块茶饼,甫咬半口便蹙眉放下——是他最讨厌的甜品。

  「八成又是白云喂养那笨丫头的玩意。」他不屑轻嗤。

  怜我兀自奋力对抗恼人的绣扣。

  「明儿个别上操练场了。」他突地道。

  「为什麽?」她不解,更不以为狠辣的他会突生同情善意。

  即使仅识得他短短时日,她也早将他阴沉脾性摸得透彻,知道他绝对不是个拥有良心及怜悯的人。

  阎罗悠闲地抬起头,眨也不眨的绿眸映出她疑虑的脸孔。

  良久,他轻吐:「明儿个会下雨。」

  ※  ※  ※

  明儿个会下雨?

  是的,数日霪雨连绵冲刷夏令时节的燠热,让阎王门众人偷得浮生半日闲,而她,并不算在内。

  正因她的受苦受难,才造福了阎王门的魑魅魍魉。

  阎罗的确让她休憩一日,仅仅一日又重复辛苦的学艺过程,练武场所自屋外移至府邸西侧的「修武居」内,不许旁人在场,自然也独占了霖雨之际的唯一练功之处,难怪近日来魑魅魍魉的情绪明显喜悦高涨。

  她依旧无法厘清那天阎罗大方奉送的清闲休养时光。下雨绝非他变更心意最主要原因,否则她会有更多空闲的光阴,至少在大雨未终之时……

  那他是难得一时怜香惜玉?这念头才浮上脑海便让她轻甩螓首给否决掉。不,他不会的……

  那要如何解释他的举动?

  她微惊,暗骂起自己的胡思乱想——她是怎麽了?阎罗对她既无疼惜,更甭提丝毫的善意,为何她竟因他一个无心小举动给乱了心绪?或许那日是他自己疲倦了、想偷懒了,所以才施恩似的顺水推舟,压根谈不上任何额外细微心思呀!只有她自个儿在瞎猜胡想……

  是了,必定是如此。她为心底蠢笨的念头下了最佳解释。

  怜我扬甩掌间软剑,将力这倾注其上,腕动同时亦翻身挑剑上击,清脆瓦裂瓶碎声不绝於耳。使完一套剑式,数百个厚陶土瓮也化为风沙碎尘。

  阎罗撑颐坐在位於苍劲有力的墨黑笔迹「武」字下方的椅上,看著她收剑缠回腰间。鸷猛的五官此时看来相当慵懒,但并未减轻些许压迫,因为他像只假寐的猛虎,随时都会张大尖牙撕裂触怒於它的人。

  对於她日益精进的武艺,他毫无奖励,彷佛认定这是她应该也必须做到的。然而对於惩罚,他倒是毫不吝啬。

  马步稍稍偏颇,三个夜里她被罚独自蹲立於场上,软剑无法使唤自如,她被罚挥剑整整一晚,不得休憩;掌劲无法使尽全力,她被罚徒手击碎上千块石瓦。

  或许是不愿臣服於他的铁血训练,她的潜力全数教他激发,像拨云见日般逐渐清朗明亮起来。那是她从未领受过的力量是的,盈满浑身血液里生生不息的强大力量,流窜在她一经一络间无上无尽的强大力量!

  真如他所说,她是练武奇材。

  由一名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娃,在短短时日间竟已做到寻常人一整年努力不懈的地步,她的能力或许在他料想之上。阎罗凝望著场中挺亘身躯冷冷瞧著他,等待他下一道指示的怜我,那双眼中仍旧是倔强不屈的坚决。

  「过了月底你就满十一岁了?」阎罗问。

  她点点头,不明白他为何询问这无关紧要之事。

  「很好。无论你花多长的时间练习,我要你在十一岁这年与武判官打成平手,十二岁那年超越他;十三岁那年与黑无常并行;十四岁那年取下阎王门空缺数年的『白无常』一职。」他弯起含笑却冰冷的绿眸,「你,做不做得到?」

  「我会直接超过你!」怜我傲视著他。阎罗是她唯一追赶的目标,其馀人她一概不放置心底,更不愿照他所安排的蓝图而行。

  阎罗轻笑两声,嘲弄气味浓厚,将她自信的宣示当成玩笑。

  「你笑什麽!」她忿然咬著薄唇,殊不知这般稚气的举动看在别人眼底是何等撒娇的模样。

  「笑你不自量力,笑你异想天开,笑你竟然会蠢到轻捋虎须。」

  「我不只捋虎须,最後还会咬断你的咽喉。」怜我将他先前「教导」的狩猎方式甩回他脸上。

  不料,阎罗反倒加深唇角多年不曾出现的笑痕,表情分明是轻蔑地调侃她——有本事,试试。

  「左一句捋,右一句咬,阎王门何时变成野兽肆虐场了?」突来的嗓音打断两人一触即发的对峙,四目同时转向门扉那抹净白身影。

  白云合怀抱著熟睡的红豆,左手还能拎著茶盘小菜,不疾不徐走入修武居。

  「你来做什麽?」阎罗没好气地问,整个阎王门里只有白云合能让冷面阎王展现异於平常的脸孔。

  「炎官和耿介领著一班魑魅到雨中『漫步』去了,独留我和小红豆,我想你和小丫头都饿了,乾脆带些茶点过来聊聊。」白云合边说边放下茶盘。

  炎官和耿介八成是连日来闷坏了骨头,才突发奇想地来个雨中特训。好在缠著炎官的小红豆睡得安稳,否则绝不会乖乖让他抱著。

  「你可以跟老三老四一起去漫步。」

  「我可不认为淋些雨便能长武艺。」白云合坐在阎罗身畔,右手轻拍著红豆背脊,左手俐落倾倒温热香茗,一杯给阎罗,一杯递给怜我。

  「这可是鬼医藏私的『碧螺春』,又香又甘,尝尝。」说著,他也为自己斟上一杯,「等会儿喝完,你舞套剑法让我瞧瞧,我很好奇在这种毫不留情的狠辣训练之下,你的武艺如何精进?」

  「她不是耍猴戏的。」阎罗想也不想地拒绝。

  「我舞。」怜我仰首迅速呷尽热茶,恐怕连那茶是香是臭也全然无所觉。她抽出腰间软剑,大步走向场中。

  「出去!」阎罗在她摆出架式时,大喝一声,命她离开修武居。

  怜我一怔,目光与他交会,阎罗闪动绿芒的瞳中写著坚定与不容抗拒。

  「别让我说第三次,出去。」

  怜我立於原地,一动也不动,任凭尴尬气氛弥漫。

  阎罗身形闪动,火辣辣一掌正中她胸前,硬生生将她打飞出修武居门外,一口腥甜血液呕出薄唇,她瘫坐在地,捂著发疼发热的胸口瞪视他。

  阎罗居高临下俯睨她,寒冰似的语调轻冷提醒:「别挑战我的怒气,更别考验我的耐性。」

  说完,砰的一声,他使劲甩上门扉,将她隔离在外。

  「何必呢?将我一块扯入泥泞当恶人。」白云合神色未变,扬摆纸扇,为熟睡中因闷热而出汗的小红豆招来阵阵清爽凉风。「你的举动彷佛她是因为我无理的要求而白白挨上一掌。」

  「少在那里猫哭耗子。」阎罗投给他责难的冷眼,深知那张漂亮无害的俊颜下有著极深的城府,只有不明了他本性的人才会迷惑於他善良的皮相。

  「猫哭耗子?我倒希望你说这是『黄鼠狼给鸡拜年』。」白云合敛起笑,他已有数年不知道何谓「哭」这般愚蠢行为。

  一股倏然冰冷的气息在堂上流转,随著白薄似雾、含著微香的氤氲茶烟直窜而上、没入梁柱,那股怪异清冷之气也无疾而终。

  「你不是纯粹来泡茶聊天。」阎罗直接点破他的来意。

  白云合合眼一笑,「泡茶也不会找你这张百年不变的阎王脸。」他又不是自讨没趣的家伙,找阎罗这种毫无喜感之人来破坏自己的好兴致。

  「既然如此,你还不滚?」

  「受众人所托,为可怜无辜又饱受凌虐的小丫头请命,请咱们高贵善良的阎王哥哥高抬贵手,别折腾仅仅十来岁的女娃。」白云合酸溜溜地贬损眼前冷著一张俊颜的阎罗,「别挂上这副凶恶神情,别人怕,我可不怕。」他瞧阎罗这张脸孔几乎已经和他存活世间的岁月一样长。

  「我只不过是以最快速的方式在教导她。」阎罗握著杯缘,让热烟烘拂脸颊,却融化不了冰山似的气息。

  「教导?全阎王门大概只有你是这般认为。」

  大夥不断私下询问他,小丫头和阎罗到底有何深仇大恨,逼得阎罗采取恶毒的欺压、虐待、凌迟手段来对付她。

  「炎官甚至还以为她是你的杀父、杀母仇人。」说及此,白云合冷然带笑,「若真如此,我倒不知道该感谢她还是同你一并凌虐她?」

  闻言,阎罗竟然随他一同露出笑意,眸光神似於此刻的白云合。

  「我不在意别人如何看待,我只做自己想要的事。她相当聪明,也很耐苦,除了她天性的优势之外,她和当年的你一样令我刮目相看,我很期待她是否有超越你我的一日。」阎罗目光落在晃晃轻波的淡黄茶间,透过茶水面远远飘回那场意外之时……

  红豆轻声嘤咛,脸蛋变换卧躺方向,吸吮著手指,梦呓道:「那……那是我的……二、二小叔不要抢……我的……」小小脸蛋上柳眉轻蹙,足见她的梦境中,白云合所扮演的绝对不是善良英雄。

  白云合轻轻推平她眉宇小结,见她睡沉才继续与阎罗的对话。

  「要她超越咱们,很难。因为她缺少了『仇恨』,缺少了激起她不得不变强的环境,她最多只会是个武艺高超的女子,却永永远远跨不过咱们的鸿沟。」

  「她会的。」阎罗自信满满。在他掌握下,她会的。

  白云合露出一个令阳光为之失色的笑靥,「我真希望见到你吃瘪的神情。」

  「十年前你就见过了。」他没好气地回答,而让他吃瘪的罪魁祸首正坐在他身畔一脸无辜地品茗。

  「当时我年幼无知又不够老奸巨猾,忘了把握机会大大嘲弄你一番,而现在……我迫不及待想看此刻的到来。」

  阎罗不动声色捏碎掌间的茶杯,反扣住其中铜钱大小的碎片,使劲朝背对著他的小红豆臀部弹去——

  他很清楚让白云合手足无措的最佳方法。

  睡梦中的小红豆吃疼,惊跳而起,圆圆的双眸正对上白云合同等吃惊的脸孔。哇的一声,她嚎啕大哭,彷佛遭受前所未见的惧吓。

  为什麽?为什麽?为什麽!?她明明是趴在小乾爹身上入睡的呀!为什麽一醒来儿到的却是吓人的二小叔,身畔还有位八百年不曾融化的冰块大乾爹?

  「小乾爹!我要小乾爹啦!」好恐怖……呜,恶梦!这一定是场恶梦!

  她哭得声嘶力竭、哭得惊天动地、哭得草木含悲。

  「大哥,你!」白云合恼怒地朝阎罗呿声,急忙抱起红豆,「别哭……」

  「快滚吧。」阎罗换上一副自得的贼笑。

  「小乾爹——」

  「好好,我带你去找小乾爹……」顾不得继续「嘲弄」阎罗,白云合飞也似地奔出修武居,难得一见的狼狈。

  第三章

  白云合数月前与阎罗的一番对谈,并未替怜我的日子带来些微改变及轻松。阎罗始终如一严格地训练著她,老实说,她毫不诧异,因为刚愎自负的他绝不会因他人三言两语而动摇意念。

  数月来的磨练令她越发精练,抽高的身躯远比同龄的孩子来得挺拔,但他影响的并非只有她的身形,而是她的性子。曾经,她以为自己是寡言少语、无绪无波之人,而让他买回阎王门之後她才明白——以前的自己竟然还能称得上「热情」!?

  是的,至少以前的她会因为小小的嘘寒问暖而窝心不已,会因为简单的雨歇天霁而笑逐颜开。而现在的她早就忘却掉那些生为「人」所应有的情绪,不哭、不笑、不喜、不怒、不哀,却又无法真正跳脱七情六欲——因为对他的怨恨。

  她并非恨他到想杀他泄忿的地步,只是强逼著自己去反抗他的一切言行举止,她可以将似魔的他视若无物,却制止不住眼光追随他举手投足,而当他扬起覆盖绿眸的墨黑长睫与她对望时,目光彷佛看透她的灵魂,这令她更加自厌。

  明明是性格恶劣的魔魅,为何会拥有一双莹泽冷玉般的清寂瞳仁?

  「怜我姊!哟喝——」

  红豆轻快的叫嚷声拉回她飘远的意识,抬起头望见一群稚气男女围坐在凉亭里,鲜红罗袖飘扬中衬托出她唯一熟识的小巧脸蛋。她缓缓朝凉亭走去,加入她自来到阎王门後从未接触过的轻松聚会。

  「今天大乾爹怎麽没教你练武功?」红豆喜孜孜拉过她结实纤细的藕臂,一并落坐。

  「四爷有事找他。」怜我简单答道。在场的除了红豆之外,其馀皆是陌生面孔,整个阎王门里她只认得文武双判、红豆、阎罗及先前在贩卖场时将她领回来的马面。

  她打量著众人,众人也眨动好奇满满的眼睛紧盯著她。

  「我帮你们介绍,青魈、黄魉、蓝魁、白魅。」红豆自左手边顺序点名,每张稚龄的年轻容貌上是健康又活泼的微笑,「这位是——」

  「我们知道,主爷带回来的嘛。」青魈心直口快地嚷嚷,企图拉近众人与怜我之间的疏离,「和白魅一块买回府里的,是不?」他朝面若敷粉的俊白男孩努努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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