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狮子心 page 4 作者:陈毓华

  郁心计穷了。

  “心心,你也没辙对不对?”郁二十四看见节节败退的孙女还倒打一把。“他自从来到这里就只听倪的话,比哈巴狗还乖。”

  “爷!”郁倪不喜欢家人批评火安琪。

  “胳臂往外弯啦,”话虽感叹,郁二十四却笑得灿烂不已。出清存货,他对神主牌上的妻子投以安慰的一瞥。

  “心心,什么时候轮到你带男朋友回来给爷鉴定一番?”

  “我还早。”郁心注意到自己的食物,仿佛饿了好几顿似的,开始努力的吃起来。

  “你们这群饭桶,我要的东西呢?”一个浑身充满阴黯气息的男人闲坐在办公桌后面,刚强魁梧的身躯宛如荒野噬人的猛兽,低沉沙哑的声音叫人不寒而栗。

  “BOSS,我们尽力了,那个顽固的女孩还是不肯妥协,这回用水管把我跟手下喷成这样,我真的受够了。”

  “我记得上回她放狗咬人,上上回嘛……联合村民把你的手下打得鼻青脸肿。”他有过过人的好记忆,只是多听他一个字,耳朵都是一种折磨。

  他发出砂纸摩擦般的笑声。

  陈经理惊骇失态的捂住耳。

  笑声一闪即逝,消失在空气里面。

  “唉唷,BOSS,你……”一个象牙纸镇无误的砸中陈经理光秃秃的额头,血丝马上从破皮处滑落。

  陈经理惶恐得不知所以。

  “BOSS,饶命!”他顾不得伤,腰折成两半的哀求。

  “里海油管架设的机器还有工程师,以及俄罗斯所有重要人员都将在下个星期三以前会抵达,土地的事你最好在这星期搞定,要不然,后果不用我提醒。”对于打伤人他一丝愧疚也没有,脑子里面只有工作。

  “我知道。”人说伴君如伴虎,他这主人远比虎豹可怕多了。

  陈经理连滚带爬的离开。

  男人不再理会他的部下,扭过头,光洁的墙壁上是最新科技的电脑所投射的立体图。

  那上头,用电脑模拟出来的山丘河谷平原是一块让人非常眼熟的地方,最让人瞩目的点插了枝红旗,仔细的瞧,那红旗下用德文标示着郁家花园……

  这样的夜很不寻常,月亮是火红的,恍若在昭告着什么,平常的虫唱蛙鸣却奇异的消失,整个大地诡谲的弥漫着让人心浮气躁的不安。

  火光看不出是从哪个角落点燃的,比比啵啵的烧灼声是花园里花蕊的痛苦呐喊,被烟熏醒的守园人睡眼朦胧的村小屋里探出头,瞌睡虫马上被熊熊的火焰给吓醒,抓起铁桶,乒乓的制造出声音。

  刚入睡的郁倪穿着睡衣疯也似的跑出来,后头尾随着火安琪还有郁心、郁二十四。

  郁倪情绪紧绷的大叫,“姐,打电话叫消防车,爷,你进去屋子里待着,我去救火!”她说完就要往外冲,不料,手被人给拉住。

  “我去。”火安琪把脚上的鞋子脱下给她套上,自己赤着足往花园去。

  郁倪—怔,“我也去。”要她站在这里便等,她会先疯掉。

  她步伐急促的随后跟上,穿着他的鞋,从脚底穿透上来的温度让她心中一暖。都这节骨眼了,他还能为她考虑到这么微小的细节,那种奇异的柔情像水一般,渗入她因为紧张而快要蜷缩起来的四肢百骸。

  “爷,电话就麻烦您打。”郁心紧握郁二十四的手一下,将从睡梦中清醒的弟兄们集合一起,分配任务。

  几分钟后村子里的壮丁妇孺、郁心旗下的骑兵们全部拿起弓刀,砍掉大片的芭蕉叶捆成棒拼命打火,郁心更是以身作则冲进火场。

  可惜,在干燥的季节,星星之火足以燎原,再加上天公不作美,恶作剧的风这时鼓足了吃奶的力气嚣张的吹,火势添了翅膀,以万夫莫敌的睥睨姿态席卷一切。

  几百度的高温,空气滚烫得连皮肤都烫出水泡来,人置身在强势的火焰里比海砂还渺小,花园的作物完全抢救不及,蔓延的速度哪是人力抢救得了的。

  而老天好似觉得这样还不够刺激,一波未平一波又起,老宅子也传出可怕的爆炸声,一幢好好的四合院转眼间夷为平地,烟硝四处窜飞,郁倪捂着吸入过多浓烟的鼻子还有薰红的兔子眼望向宅子,不敢置信。

  “爷爷……郁心!”她一开口,威力无比的烟雾立刻穿鼻入肺,呛劲儿直达脑门,眼泪马上流出来。

  忙着救火的她不知道郁心还有郁二十四早就加入抢救行列,奋不顾身就往冒着火的花丛扑,想横过田埂去救人。

  然而,人在火窟,火舌乘机舐上她的发,等到她惊觉,背后已是烧烫难忍,她痛得丢弃扑火用具,想把身上的衣服脱掉,然而,更惨烈的火焰夹着面目全非的玫瑰梗整排朝她压了下来。

  被火纹身的玫瑰在郁倪眼前飞散,她徒劳的用手去挡,火势狡猾的从她两旁逸去又包围住她,她被困死在一片无边无际的火海里……

  区区的消防车灭不掉这样的大火,只能尽人事的喷洒水花,几个小时后,靠着日光城调来的灭火队才扑灭这场烧了大半夜的火。

  火抉坐镇指挥,他冷静精湛的决策、神武睿智的姿态,让这些从来没见过大人物的小百姓们忘记灰头上脸的辛苦。

  三小组的特勤部队以地毯式的方法找寻在火海中失踪的郁家三人。是的,郁家祖孙三人同时在这场火里不见了,不知是死是活。

  火觞则跟着火雪城自动盯住火安琪,两人左右包抄,为的是以防万—……这万一,只是身为兄长的他们的一片揣测,跟着就对了。

  火家四兄弟让这些乡下老实人开了眼界。

  每一个都不是凡人,尽管打了整夜的火,能见到这些恍若天神的人间奇男子,所有的辛劳都有了美丽的回报,但是一想到相处几十年的老邻居就失踪在火里,善良的人们又难掩痛楚。

  虽然天亮,大片的阴霾蒙住灰蒙蒙的天空,余烟袅袅的花园烧了大半,残花败枝看了叫人心酸无比。

  火安琪拖着虚浮的脚步回来了,跟随左右的哥哥们一个扭了手、一个拐了脚。

  “你们两个……”火抉想不出来为什么两个身强体壮的弟弟会鼻青脸肿,全身脏得像在泥巴里打滚过的猪。

  “还不都为了这家伙。”火觞用舌头顶了顶牙龈,该死!都肿起来了。

  “安琪没事就好,剩下的回家再说。”看着跟游魂差不了多少的火安琪,温柔的火雪城把受难的遭遇当吃补,至咽下肚子。

  “人呢?”火抉又问。

  “可能……凶多吉少。”昨夜火势磅礴,怕是跟花树一同化为灰烬。不过火雪城碍于火安琪不敢明说。

  火安琪捡起脚下的一朵残花,缺了数片花瓣的玫瑰楚楚可怜,高枝散叶,他把花儿拈着,眼看刮来的风将剩余的花瓣片片吹落,零丁的花蕊光秃得可笑,他悲伤得几乎要死去。

  他有心的,他的心终于尝到被撕裂的痛苦。

  如果可以放声大哭该有多好,要是郁倪在……她一定会大声的鼓励他用力的哭。

  他想哭,眼睛却干涸得什么都流不出来。

  “火抉,又完了。”无时不盯这火安琪的火觞翻翻白眼。

  “你才完蛋。”火抉沉黯的眼扫以一记回马枪。

  “我是说安琪又缩回自己的世界去了。”也许更严重。

  火抉示意火觞继续说下去。

  “你以为我跟雪城一个扭到手、一个脚受伤是怎么来的?都是他坚持要下河谷,差点冲落悬崖得来的,你有幸没见到他发狂的样子,下次……呃,没有下次,我不玩了。”

  火觞碎碎念。

  “那个女孩对他似乎很重要。”火雪城瞧着蹲下身子抱着头的火安琪。“也许我们之间,包括爸妈都没有人能这样翻搅他的感情。”

  “这些都不重要了,先把安琪带回家,其余的往后再说。”火抉弯下腰试图拉起火安琪。

  他没反抗,死去般的顺从。

  大家同声一叹。

  郁倪并没有死……

  冷凉的水泡着她的身躯,只有鼻子和眼睛还稍稍露出水面,乏力的身子载浮载沉……

  她的意识不是很清楚,只晓得自己在火堆里乱窜,狂乱的火快把她烤焦,呼天不应唤地不灵,不分东西南北的结果是夹着满身火焰跌入山沟里,是山沟里的淡水救了她一命。

  飘浮的意识,麻痹的身体,她看不见自已被烧黑的肢体,也感觉不到胸口有个还冒着血水的洞,没有冷热,没有痛感,她污秽的脸颓然的歪倒,意识好像要跟肉体剥离……

  时间不知道过去多久。

  “哎唷,水里有个人,不知这是活的还是死的。”

  是……谁在说话?郁倪艰苦的睁眼,眼睛马上被灌进水。

  “郁心?”

  “队长吗?可是她穿便服。”

  “不管,救人要紧。”

  人影错杂,不知道有几个人……她好累啊!郁倪又团上眼。

  “赶快通知侍卫长,我们找到郁心队长了。”

  老老的口音是难啊?我……不是姐姐,我是我……

  郁倪被小心翼翼的捞起来,像条湿淋淋的美人鱼,只可惜这条美人鱼全身黑如炭,衣服黏在肌肤上,已经不成形。

  “快叫救护车!”

  “老天!”有人掩脸疾呼。

  经过搬动,没有知觉的身体被牵扯,一下子,锥心刺骨的痛超越了郁倪所能忍耐的颠峰,她昏厥了过去。

  接下来的兵荒马乱她一无所知。

  等她稍微有意识,已经不知道是什么时候的事了。

  眼前一片模糊,她想用力张开,却禁不起刺激滑下一串泪液。

  “你终于醒过来了唷。”

  老老的嗓音,郁倪好像在哪听过。

  “别动、别动,好不容易从鬼门关回来,老天有保佑!”

  焦距很困难的调整到看清楚对方,郁倪透过纱布缓慢的适应了光线,眼前浮出老人的轮廓。

  一个福态的妇人,还有一个瘦劲却仍旧剽悍的男人。

  劳莱与哈台,一个胖,一个瘦,绝配阿,要不是她没办法牵动脸皮,谁会笑出声音来。

  “小姐啊,你脸上的伤还要一个星期才能拆纱布,这段期间你就住我家,我跟我家那口子没小孩,不会吵你的,你安下心来住着。”胖妇人边说边俐落的挖起一汤匙稀饭往郁倪微启的嘴唇塞,她退不得已只好先吞下去。

  滑腻的稀饭落进她不知几天没进食的肚子,五脏庙立刻发出咕噜的抗议声。

  “哈哈,会肚子饿,好好好,这表示活过来啦。”笑眯眼的胖妇人欣慰的点头。

  “你可要恢复过来,才不会辜负我家老头子把你扛回来。”

  她显然无话不欢,跟不吭气的老先生一比,强烈得让人很快便记住这对特别的夫妻。

  “我听说你小小年纪就是统领许多臭男人的骑兵团团队长啊,真是了不起,我是年纪大了,不然也想向你看齐逞威风呢。”胖妇人竖起拇指,连迭称赞。

  为什么他们认不出她来,她不是郁心呐!郁倪在心中呐喊着。

  像竹竿一样的男人看出郁倪不寻常的表情,以为她的伤口又痛了,立刻出声,“老太婆,够了,你太碎嘴。”

  “对不起喔,我老头平常打不出个屁来,我没人解闷,不知不觉就啰唆了一大堆,没想到你才刚醒过来。”胖妇人还是一脸慈祥的笑,满怀歉意。

  郁倪想摇头,才晃动就牵扯得全身剧疼,冷汗以惊人的速度沁出,浸湿她的两鬓,老夫妻丢下喂食的碗,惊惶失措。

  “都是你啦,我们刚才明明谈得很愉快。”胖妇人埋怨丈夫。

  男人受屈不能反驳,只能在心里头替自己洗冤。从头到尾就见她自己一张嘴哇啦,谁跟她“谈”了?

  “你进宫去请御医来吧,赶快!那个没牌的蒙古大夫说没问题,现在她的问题可大了。”胖妇人手脚轻盈的替郁倪擦汗,把丈夫撵出门。

  郁倪一颗心翻腾着,痛入心扉。

  “我去拿冰块来,你别动,你身上有百分之八十的二级烫伤,手脚身体都是水泡,一碰就破,医生说这样容易被细菌感染,要不是你已经在加护病房住了半个月恢复情况良好,医生也不敢放你出院,所以忍耐着些,我在你身边,哪里不舒服极婆婆说,婆婆帮你翻被擦凉喔。”胖妇人待她如已出。

  后来郁倪才知道这对夫妻为什么把她当自己的女儿,那么无微不至的照料。多年前,这对年迈的夫妻被不肖儿女给瓜分财产后弃养,流浪到日光城遇见了郁心,她不只给两个老人找到栖身的地方,还在皇城里头替老先生周念祖找到开车送洗衣物的工作,他的妻子周老太太也给安插了厨房的轻松工作,两个老人日日感恩,一听到郁心出事,说什么也要把她接回家来调养。

  因为这段插曲郁倪才阴错阳差的来到周家。

  “我的脸……”郁倪呻吟。她的手包扎着比木乃伊还厚的纱布,摸不到自己的脸,颈子也无法转动,她只觉得整张脸除了眼珠子能自由转动外,全都死绝,不!她要摸摸自己。

  “别看啦,你的脸一点伤也没有,皮肤还是跟以前一样嫩得出水。”周老太太柔声安慰,虽然也察觉到躺着的郁心跟以前的个性似乎有些不同,却自我解释她是因为受伤,反而特别注意起自己的容貌。

  难就难在被火纹身的她,不只身体被烧得不成样,就连女人最引以为做的容貌也毁了一半,唉,她怎么忍心把事实全部说出来?

  “我……要照镜子。”郁倪吃力的要求。

  她心里有数,要求只是需要事实来让自己别再心存任何希冀。

  “你先睡觉,等你精神足够,我们再来讨论爱漂亮的问题。”周老太太本来想触摸郁倪的头,安抚一下,却半途缩了回去,她的头裹着纱布,连碰也碰不得。

  郁倪着实累了,没力气跟她讨价还价,脑袋浮浮沉沉的,意识又飘远……但这次她睡得安稳了些,黑白的梦里不再是那些令人咬牙也忍受不住的苦痛。

  是啊,日子会愈来愈好……

  朦胧中,她似乎忘记了什么,又有什么在她脑子里飘来荡去……

  第四章

  狮子说——

  失而复得,我的爱!

  言语不再能形容我内心澎湃的激动。

  失去她,我如死灰。

  得回她,枯木逢春。

  经过这一回,我才深深明白,她在我心中究竟占了多大一块地方。

  谢天谢地,我的爱回来了!

  是夜。

  蹒跚的影子有些瘸,郁倪强忍着极大的痛苦走在道路上,还在复原中的脚穿不住鞋,每跨一步细碎的石砾就钻进脚指缝跟烫伤的脚掌,就算撑着拐杖,不禁走的脚还是磨出斑斑伤痕来,表面痊愈的身子骨其实还是虚弱的,一动就像要散掉,禁不起过度摩擦的肌肤都在抗议,她咬着已经深深陷入唇肉的牙,拼着命往前走。

  她睡不着,每个翻身都是要人命的痛,背痛、手痛、脚痛,林林总总都是痛,然而让她牵挂,怎么也会不上眼睛的是家人还有火安琪,她怕啊,怕笨蛋一个的他会笨得把小命给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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