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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豹扑上小医生 page 6 作者:决明

  “虎子,你真是折腾人……对猫罐头的口味不满只要翻餐皿拒吃就好,我明白你唾弃它自然会替你换别罐,用这种方式抗议实在是太欺负我这种两只脚的生物……”好喘、好喘,一口气好像在肺叶里燃烧起来,腰际的痛逐渐上移到胸腔。“生吃枫叶鼠的味道会好过精心调配的罐头料理吗?”

  虎子放下枫叶鼠,“喵。”

  “这声喵是反省还是同意?”

  “吱。”

  “这声吱是哭诉还是求救?”

  可怜平时没运动的白袍兽医拖著苟延残喘的脚步,步步维艰地上前。

  一猫一鼠同时刻伸出右前肢,朝下方一指。

  孟恩恺反射性地随著它们的指点移动视线,竟然在废纸箱堆中看见了——

  黑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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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黑婕抱回了诊所二楼,途中没得到她半点挣扎。

  她的脑袋无力地随著他的移动而轻微晃摆,一头发丝漾著乌黑波纹,看似睡得很沉,天知道当他看见她蜷缩在纸箱堆里之时,他一颗心揪得几乎无法跳动,无法去辨识那样的揪痛是源自于奔驰过度的后遗症,还是因为她那时苍白无血色的脸庞。

  她一秒变人一秒变豹,转换速度快到让他误以为看到哪部科幻片故障,在两个画面间反覆,甚至于她的脸还是漂漂亮亮的黑婕,她的身躯已经化形为豹,几声死咬在嘴里的倔强浅吟一会儿是女孩的嘤咛,一会儿又是豹的沉狺。

  他脱下衣服牢牢包裹住她,突来的暖意让她若有所感地睁开眼,视线焦距看来尚未凝聚,好似瞧不清是谁闯入她的领域,想张嘴咬他,又不想让代表虚弱的呻吟逸出,最后只是任他抱起她,将她带离了潮湿的纸箱堆。

  回到房里,趁她变成豹时,他大略替她检查一下身子,猜测她可能是淋雨淋过头而导致身体如此虚软,而且……

  她看起来非常不好,像是随时随地都会咽下最后一口气似的,他替她补充了一剂营养针,再让她好好睡上一觉。

  “别走……”

  孟恩恺拨开她汗湿散发的手又被她抓住,在上回也是被她抓伤的手臂间留下一模一样的血痕。

  好熟悉的桥段、好熟悉的对白、好熟悉的刺痛呀……

  孟恩恺苦笑。

  上回拒绝不了她的呓语要求而留下来陪寝的下场就是被踹下床,接著不到半秒又惨遭她扑上来咬住他的脖子,这一回,他不想再被她的吴侬软语诱惑,换来明天早上豹口下求生存的恐怖历险记。

  他是不怕她咬他,可是他怕“它”咬他呀,毕竟豹牙不比人牙,一拉一扯就可以让他血肉模糊、骨肉分离。

  “别走……”这回的要求声调更浅,不是命令,而是女王放下高傲尊严,降贵纡尊地请求了。她长睫紧闭,连在和谁说话都弄不清楚,所以这句“别走”并不是特别赏赐给他的殊荣,或许今天换成了任何一个人,也都能得到她无意识的依赖。

  他还在迟疑,她的声音、她的表情,却让他的坚持开始动摇,当她送出第三声“别走”时,他很卑贱地发现自己叹口气钻入棉被里,再度臣服于女王。

  所谓忠臣,就是女王无论用软用硬,都秉持著「君要臣死,臣不死不忠”的愚昧原则,将身心都掏给了她。

  突然觉得为人臣子的人,真是贱命一条。

  她泛冷的身躯循著温暖而来,双手及脑袋都靠向他,像只汲汲于平稳心跳及柔柔安抚的幼猫,霸道地享受他的供给。

  她的酥胸随著吐吁而起伏,若有似无地摩擦著他,让他的心跳加剧。怕她听出他胸中的鼓噪,他只好屏住气息,将自己的呼吸调缓。

  面对温香暖玉可有遐想?

  她娇美而艳丽的脸庞贴近,他不想伪君子的说自己没有,他有,真的有,手掌甚至在他才准备要思考“男女授受到底亲不亲”的问题前,就已经轻缓地抚上她的纤脊,将她更推进自己的肩窝,好让自己可以感觉她的脉动及呼吸,最好是将她揉入骨血里,替她建筑出一个安稳的避风港。

  可……

  那只窝在他怀中的小猫下一秒又变成鲜艳亮眼的猎豹,你说,他敢吗?

  他又不是那本课外读物里的禽兽男主角……

  虽然她一会儿又变成了人,那么的可爱……

  他不想迈向禽兽男主角之路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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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回到这个地方了?

  黑婕眯眼看著半熟悉半陌生的地方,以为是自己太过眷恋孟恩恺的世界,所以才在迷迷蒙蒙的眼帘里浮现了海市蜃楼,所以才在朦朦胧胧的视线里看见了他的睡颜。

  一切都是幻觉,骗不了她的。

  紧合起眼睑,默数几秒再睁开,幻觉还是存在,他的睡颜一样香甜。

  难道她的眷恋已经远远超过她自己的认知,到达了某种神奇的境界,才会一直一直看到他,一直一直以为自己仍在他那张好软好暖的大床上重温好梦?

  从来没有逃离过哪个地方后会让她这么后悔的。

  当初侥幸活命逃出“那里”,她就算曾经梦到过去,也几乎全是逃脱的惊险或无助蜷身角落饮泣的情景,不像从他身旁逃开时,觉得自己好像干了件天大的蠢事,从第一步踏出他的诊所时她就好后悔,后悔到想装做若无其事再走回他家,无耻地往二楼的大床移动脚步,然后直接躺在上头呼呼大睡,任谁来拉她也无动于哀……但毕竟是她自己要把话说得那么绝,活该倒楣继续流浪街头去强撑她的傲气。

  真的好想回到他身边……

  好想……

  黑婕突地完全清醒,看清楚与她鼻眼相对的脸孔并不是因为她心底渴望而产生的幻影,否则他额前的发丝不会因为她的呼吸而微微拂动,而她眉心也不会感觉到属于他的热息,那种温暖,绝不是幻觉或梦境所能产生的——

  豹爪将那张斯文的脸庞推得远远的,将他看得更清晰。

  “你——”

  孟恩恺被爪子轻微地划伤了鼻梁,不醒也得醒。

  “先别扑上来……”

  这声警告喊得太慢,以豹形清醒的黑婕也正以豹形压制住他,但也该庆幸,这回她只是压住他,而不是直接咬上他,否则他不认为自己可以徒手对抗一只以狩猎为本能的猫科动物。

  他又沦落在她爪子底下,不过这种情况只维持不到两秒,黑婕像是瞬间被万吨火药给轰垮的废弃大楼,立刻夷为平地——瘫软在他身上,四肢完全使不出力量来拉开两人的距离,她努力想爬起来,可是体内尚未平息的两种混乱基因悖离她的控制,仿佛每个细胞都不属于她所有,她唯一能做的,就是像条离水的鱼在陆地上苟延残喘,勉强维持住肺叶所需要的氧气,整张豹容黏贴在他脸上,嘴唇贴熨著他的,无论下一秒她变成人,再下下一秒又变成豹,四片唇瓣就这样牢牢依附,虽然不至于唇舌交缠,可是也已亲昵得让人脸红心跳。

  动不了……

  “你还好吧?”他说话时,唇瓣无可避免地摩擦著她的,品尝到她特有的馨香。于情于理,他应该先将她从自己身上移开,可是理智却战胜不了行为。

  “你说咧?!”因为身体的不适,连带使得她口气恶劣。

  她完全没办法移动自己,连根手指头也操控不了,更别提将自己从他身上剥下来。

  “快把我推开呀!”她觉得一股火气混杂著热气窜上她的脑袋,她不明白那种热气为什么让她觉得好难受,她的脸颊好像在发烫……她再也受不了这样的反常,恶声恶气地下令。

  领旨。心里小小的可惜了一秒。

  孟恩恺缓缓将她扳离自己,让她的螓首躺回枕头,并仔细撩开披散在她额际及颊畔的长发,将滑落的被单拉高至她的脖子,现在她的模样是人,拥有属于人的乌丽秀发及迷人身段。

  “你看起来糟透了。”他本来以为她只是淋雨导致的感冒前兆,现在她醒来,才发现她的情况远比他猜想得更差。

  “月底的老毛病,习惯了。”时间不固定,只要哪一天最虚弱就哪一天最严重,她体内的“豹”与“人”就像约定某日厮杀的两名剑客,在那一天如脱缰野马,在她体内战得日月无光,而在那一段时间里,她不是人,也不是豹,全身的细胞血液都在拉扯对抗,直到一方战胜或是两方取得平衡,这一切的骚动就会像是不曾发生过一样,恢复了人豹的和平。

  “老毛病?”

  “我为什么会在这里?”很明显的,她不想给他机会追问是什么老毛病,所以话锋一转。“是……我自己跑回来的?”

  如果他点头,她一点也不会惊讶,因为她相信自己若病到胡里胡涂,很可能硬拖著脚步回来,那是一种潜意识的行为,就像鲑鱼逆流而上的……本能。

  “是我将你带回来的,我不放心你。”

  她瞅著他,听出他的关心,有些惊讶,也有些不知所措,做不出任何反应,只好直勾勾地看著他。

  “不放心我?”

  “总觉得你不属于这个城市,像是误闯了进来,慌慌张张不知如何是好,在这陌生的地方摸索著,找不到出路,我可以清楚感觉到你在害怕,不能让你就这样继续因为恐惧而乱窜,撞得满头满脸的伤。”即使包裹著猛兽的外衣,她内心的焦虑害怕却不时流露出来,一只豹,竟像误闯丛林的小兔子般无助。

  黑婕僵立在当场。

  为什么他知道?知道她在心底的恐惧,对这陌生环境的排斥,让她只能茫茫然缩藏在暗巷里,暗巷外的世界对她而言简直无法想像,逃出了“那里”,外头的世界太大太广太辽阔,超乎了她的所知所学,她没有足够的时间去了解、适应,只能被孤立在世界之外,进退不得。

  为什么他会懂?

  他和她是同类吗?否则这种心情起伏,他怎会明白?

  “你也是从‘那里’逃出来的吗?”不,在“那里”的,没有一个她不认识,他不在其间,他不属于他们这一群白老鼠,他也不姓黑,他不是……黑婕提问的同时,也否定了这个可能性。

  “从‘那里’逃出来的?‘那里’是哪里?”孟恩恺追问。

  她回神,才发现自己说溜了嘴,只能别开脸拒绝回答。“你不需要知道,知道了对你也没有好处!”

  “难说,也许我知道越多,反而能对你伸出援手。”像现在所有关于她的事都是东拼一块、西凑一些,要找出头绪还真难。

  “你知道的已经够多了。”除了与她同病相怜的“他们”之外,他可以算是了解最多的人。他所明白的,已经碰触到她小心翼翼想藏匿起来的情绪。

  黑婕蹙著眉,无法控制地由人再变豹,她体内的基因之战还没平息,忍疼的呻吟几不可闻,但是身躯突然的紧绷却瞒不过他。

  看著她两种模样交替,他忍不住问出口:“你是由人变豹,还是由豹变人?”

  “两者有什么不同?”同样都是她呀,连她自己都已经分辨不清楚了……

  “从人变豹,剥夺了为人的快乐;从豹变人,剥夺了为豹的自由,两者都非常的——残酷。”

  她静了静,心里好像有一根绷紧的弦被拨动,在她脑子里响起了声音,牵动著她的情绪,那根心弦主掌著她的痛觉,轻轻一挑就令她浑身痛楚。

  她像叹息一样无力地应声,浅浅地、细细地,近乎唇语:“人。”

  “是谁把你变成这样的?”

  “一群……我本来以为他们是天使的人。”黑婕扯出来的笑容,是豹脸的狰狞。“一群笑著牵住我的手,告诉我他们会给我一个幸福美满家庭的天使……”说到后来,她的声音变得苦涩,像咬破了苦药的胶囊,蔓延在嘴里及心里的,除了浓重欲呕的苦味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他们架构出来的幸福蓝图,是骗人的。”

  “所以你逃了出来。”

  她默认。

  逃了出来,却不知道该往哪里去。

  跟她一块逃出来的“他们”,又都往哪里去了?也像她一样无所适从吗?

  “那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专门研究将人变成兽吗?”

  他猜对了!

  孟恩恺从她眼中看到这样的讯息。

  有某些人,用某些违反生物法则的方法,将人与动物的基因做出融合,而她,正是这些方式的……实验品。

  这样的推论,孟恩恺没有问她,因为他相信实情八九不离十,要再由她口中得到证实就太残忍了。

  她这个模样已经多少年了?

  她被不人不兽的待遇折磨多少年了?!

  他发现自己不敢问,是怕答案很残酷,也怕……再伤她一次。

  黑婕拧著眉,在忍受体内两种基因的交战,也在拒绝透露更多。

  孟恩恺朝她咧嘴一笑,不想再绕著她不想说的话题打转,他没发现自己眼里有著疼惜和不舍,轻轻揉弄她的豹脑袋。

  “既然逃了出来,就该好好规画自己的人生,你放著让自己腐烂下去,那么跟你待在那个地方又有什么不同呢?你逃出来,就只为了换个地方继续茫然迷惑下去吗?那么我实在看不出你逃与不逃有何差异。”不再追问下去,今天就到这里为止吧。

  她怔住。

  她现在过的生活,到底和之前在“那里”有什么不一样?

  噢,当然是不一样的!

  在“那里”,她是实验品,没有尊严,没有自由,也不准有思想,面对大大小小的针筒、药剂,她活得像工具,只为了满足某些人的偏执与狂热,那种日子,是等死。

  现在,她拥有完整的意识,没有人可以强迫她什么,她不用再受制于人,也没有铁笼关住她渴望自由的身心,虽然她才刚刚踏进这个世界,心里有丝惶惑,知道自己极可能适应不了,所以躲在暗处想看清世界,却怎么也挥不开蒙蔽在眼前的黑纱,怯懦地躲著……等死。

  一样的结论?!

  她竟然得到一样的结论?!

  如他所说,她逃或不逃的结论根本毫无差别!

  “我是为了什么而逃出来的……”为了换个地方等死吗?为了缩藏在暗巷里永不见天日吗?

  她到底是为了什么而逃出来的?

  她已经……弄不清楚了……

  “如果你只是一味的逃,我也不清楚你是为了什么而来。”为了将他的心弄得一团混乱吗?

  “我不逃的话,难道要换另一个人来豢养我?!这也不是我逃出来所想要的!”当初只是全心全意的想逃,想离开那处囚禁著她梦想的地方,至于逃出来该往何处去?是否适应得了这个她远离好久好久的世界?是否被接受?是否能活下去?这些都是她没有想过的……

  她不知道自己是为了什么。

  为了自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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