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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骚小昙花 page 12 作者:决明

  红衣美人似芙蓉,盘髻簪花的模样艳美。哼,别急别急,下一张就是你。

  「你的眼光真高,全是些绝世美人。」她口气很冷、很难高兴,即使看着画像在火里逐渐烧成黑灰,还是想生气。

  「还好吧。」美吗?他不觉得。

  「这样还不够美?!」看他对她烧这几幅图的反应是无动于衷,可见这三幅图不是他心仪的姑娘。「再拿过来。」

  「慢慢烧,还很多。」他又交出几幅。

  「这个姑娘好美,你挑她了吗?」她又发现一张充满危险性的美人儿。

  「没有。」他只瞄了画一眼,专心去顾红薯。他记得月下总是喜欢在这个时辰吃些填胃的小点心,平时糕点甜汤少不了,今天改吃烤红薯吧。

  「那这个呢?你瞧她的身段,男人最喜欢这种拥有小蛮腰的匀称身躯,而且她的胸脯好大,握着的感觉已经很销魂,要是在床上边揉边吮应该也很助兴——」像她就老觉得自己虽不平,但也凸得不甚满意……

  「我不介意胸脯小一些。」他顺着她的目光来到她的胸口,宽容笑道。

  她拉开另张美人图,「那这个胸脯很小,你很喜欢吧。」

  「我本来以为那位是男人。」

  「噗。」好狠。她先将几张已瞧过的图搁在裙边,现在火正旺着,不急着把无辜的美人图全丢进去添柴火;而她心里的火正消了,因为他表现出来的态度如此淡然,半点也不珍惜这些美人图,反倒变成反应过度激烈并且耿耿于怀的人是她。

  天际间,拨云见日,像她的心境。

  真弄不懂自己怎么会这样,全被斐知画深深影响着,他的一句话,左右着她的喜怒。

  「那件事……爷爷原谅我了吗?」月下突地问。那件事当然是指她和爷爷吵嘴,吵到波及斐知画,硬拖着他进房——她心里真正想跟他说的是,她在房里对他做的那一切,她觉得自己有责任向他道歉,以及……道谢。

  有哪个男人被女人这样欺负后,还护着让她逃走的?只是她不好直接开口说,只能先拐个弯、抹个角,等待最合适的机会再将话题导回上头。

  「还没,他大概会气上一整年。你最好明年别在他的寿宴上作怪,否则他会新仇旧怨一块算。」至于师父撂下那句要打断她狗腿的话,大家心知肚明就好,不用挑清楚讲。

  「我看我明年别回去讨打才是真的。」爷爷一定很高兴别看到她。

  「我会替你说情,不会让你挨皮肉痛。」

  「不用了,你一跳出来,只会让我爷爷越看越火大,觉得是我在使唤你——你没发现,你越是在场,我爷爷就会追着我打得越起劲吗?」她迳自拿过成叠画轴中的一卷,连打开都还来不及,斐知画就脸色有变。

  「月下,等等,那张不能烧。」

  斐知画首度出现慌忙阻止她的举动,这使月下戒心一揪,蛾眉越来越朝眉心凝聚,眸子越眯越细,嫩唇越噘越高。

  「为什么这张不能烧?」心里隐约有不祥的答案,但她还是问。

  斐知画表情温柔,语气轻缓,连眼睛和唇儿都笑弯起来,像个正在娓娓倾诉情话的情郎。

  「因为画里的姑娘是我挑中的媳妇儿,我舍不得烧。」

  被——她——找——到——了——吧!

  就是这张!就是这张!他的媳妇儿就是这张画里的美人!

  难怪他这么宝贝!

  难怪他这么着急!

  火堆里,有枯枝落叶正烧得噼叭作响,如同她此时怒火高张的眸子里烧得同样萌旺的炙焰。

  「让我看看她长什么三头六臂!」让她看看是怎生的姑娘家能博得他的喜爱?!是多了只眼还是缺了条鼻?!

  到底是怎样妖艳勾魂的女人——

  她扯开红系绳,愤愤抖开卷轴,让画轴滚开,一寸寸露出图里姑娘的娇美模样——

  然后,月下在上头,看到了自己。

  第八章

  一朵昙花,一个躲在花后方的月下美人。

  画里的她,年方十五,还是个青涩的女娃儿,像朵未绽的小花蕾,她的美丽可以预见,让人清楚知道再过些年,她的出落会更加娇美。

  月下有准备见到任何一种类型的美人,或许丰腴、或许纤瘦,好多不同长相的女人在她脑子里一个一个产生,现在也一个紧接着一个消失,她压根没料想到会看到她自己。

  接着一想到他方才说的那句话,她脸色蓦地窜红。

  因为画里的姑娘是我挑中的媳妇儿,我舍不得烧。

  怎么办?要不要跳起来指着他的鼻子,喝令他别妄想,她才不属于他?还是一脚踹上他的脸,不允许他胡说八道,要他将那句话再吞回嘴里去?

  可是……

  脸儿好烫,她阻止不了红潮在颊上渲染开来的速度,占据了耳朵脖子,将她浑身染得无一处不泛出粉嫩的色泽。

  她手足无措,不知道要如何反应,她不想违背心意地要他不许孟浪奢想,却又不懂怎么面对如此阵仗,只能低着头,与画里的自己相望发傻。

  「我知道你现在一定想跳脚,骂我贪心、吼我无耻,命令我不准喜欢你,可我就是喜欢你,无论多少张求亲图摊展在我眼前,我就是容不下她们……你教我该怎么办?放弃吗?你如果要我放弃,我会试着努力,虽然我不保证自己能做到——」斐知画会将这幅画带来,自然有他的用意。之前要她误会他挑好了媳妇儿,这丫头能忍住性子,不朝他兴师问罪,他就换个方式再来,看她如何再挡。

  「……放弃?」月下反覆他的话。

  「你要我放弃?」

  「不、不是,我只是……」

  「那你是不要我放弃?」

  「呃……不是……」

  「月下,你到底要我如何?你这样我很无所适从。」可怜的小花,这么苦恼、这么茫然?

  「我……」她要怎么回答?

  放弃呀!放弃之后,她就不用时常被他干扰,毋需再为了他的眼神而心猿意马,更不用因为她好几次将自身的愤怒迁转在他身上而涌起小小内疚……

  可是放弃之后,就不会再有一个人像他对她这样,温柔耐心,无限包容,不会有一个人因为她哭而安抚她;不会有一个人因为她沮丧而担心:不会有一个人,在茫茫雨里,还不死心地寻找着蜷藏在树洞里的小小身影……

  「这么难以回答吗?」斐知画的声音在她耳边扰乱着她的思绪,她想伸手去捂住双耳,手却不听使唤,阻止不了他的字字句句滑进耳里。

  「你心里怎么想的,就诚实说出来,喜欢我、讨厌我、想靠近我、要我滚远点、不要我离开你、要我将心思全搁在其他女人身上、要我只对你好、不准我对你好,你要什么,说出来。」

  她咬唇,锁着话,还是不说。

  「月下,你不可以什么都要,却什么都不回应。」要讨厌他,又不说喜欢:要他滚远点,又不容他真的走开;想他靠近,却又推开他;不许他对她好,却又勒索着他的心,天底下不能有这么便宜的事——

  她不敢说话,贝齿将下唇衔得使劲,久久才知道如何反驳他。

  「对,我就是什么都要,偏偏什么都不想回应的人,你要是不高兴,你就甩袖走人呀,我又没求着你对我掏心挖肺——」话说完,她又咬起唇,觉得自己不知好歹。

  可她是这么觉得的呀,他怎么可以自己要对她好,还要向她索讨什么?这本来就不是公平对等的事情,不是他付出一分,她就得还他一分,她又没答应他这种事。

  「喔?」斐知画眉峰挑起,薄唇淡淡抿扬。「原来是我自己心甘情愿付出,对你而言,有也好,没有也罢,一点也无关紧要?」

  他生气了!很生气很生气——为了她的嘴硬!

  好得很,既然他真如同她想像的不重要,那么,就让她尝尝失去他的滋味吧!

  人总是要到失去,才会懂得珍惜,他会让她亲眼见识她自己的心意,让她知道,他对她,不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那堆煨着红薯的火,因为求亲图的烧尽而缓缓熄灭,只剩零星火苗,斐知画从怀里取出一张巴掌大的符,将它投入其中,短短片刻,那张符化为灰烬。

  月下被一阵烟给呛得咳嗽,烟里有着奇怪的香味,比檀香更浓烈一些,几乎是刺鼻,她掩着口鼻,眼睛薰得直掉眼泪……

  「月下!你听见了没有?!月下!」

  有人在吼她,声音了亮耳熟,那手拐子拄在地上的「咚咚」声越来越近。

  「你躲在这里做什么?!」

  一拐子打过来,她的脑袋挨了疼,顾不得护住鼻子,她改抱头呼痛,眼前还是一大片的蒙烟,可是她人却已经不在桃花林边烧求亲图,而她身边的斐知画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人是爷爷——

  「爷、爷爷?你在这里做什么?」哪里冒出来的幻影还是妖孽——

  「我在这里做什么?!这句话该是我问的吧?!小火盆烧好了没?!」

  「小火盆?」什么小火盆……月下低头,瞧见自己手里握着铁钳,钳头正夹着火红的小炭。她一脸茫然,灶里冒出大量呛人的烟,薰得满屋子像火烧,好不容易挥开烟雾,再四周一望,这里是厨房,一旁有好几名厨子正忙切忙洗,个个忙得不可开交。

  她怎么在这里?她不是才和斐知画——

  「要你帮个忙,倒是越帮越忙。」月士贤没好气地接手铁钳,俐落将火盆填满红炭。「快点将小火盆拿去喜房,等会新娘子来了,喜房就不能进去了。」他催促道,小火盆搁在托盘,要她捧着。

  「新娘子?喜房?」

  「看你一脸胡涂,心思都飞哪去了?今天是知画娶妻的大喜之日呀!」

  「啊?」蠢娃再度问世,只是她一蠢,忘却了手里捧着的是热烫的火炭。

  幸好月士贤人老动作可不老,在月下吃惊地松开手,一盆烧红烧热的炭火差点就全砸在两人身上时,他手一端,将托盘稳稳托住。

  「你到底在做什么?!」没空拿木拐子打人,只能吼她。

  「你说斐知画要娶妻?!」她不敢置信地重复着这句话。

  「对!拿好!」

  「可是他明明……」明明是喜欢她的呀!怎么会去娶别人?

  「明明什么呀!这事儿你不是早就知道了!都筹画了大半年,你现在才做这种反应不嫌太晚吗?」

  「他、他娶谁?」她声音正如同她表情的茫然。

  「月下,你别装傻了,除了尚书府二小姐还有谁?快送火盆过去,送完回房将自己梳妆打扮,今儿个宾客满堂,你别丢了月家的脸,顺便趁这机会,看有没有人被你的外貌给蒙住眼,上门来提亲。」月士贤连串交代完,转向身后厨子,「动作快些!这冬瓜雕得怎么能看?!龙不像龙、凤不像凤,想瞒过每个识画之人的眼?!重雕——」

  月下愣伫许久,看着爷爷在厨房左指右挥——她明明还和斐知画在烧画,怎么眨眼片刻,她人就出现在这里,而且还忙着替斐知画的亲事张罗?她一丁点印象也没有,好像跳过了许多的空白,日子似乎过得太快了些……

  一股想了解事情全貌的欲望油然而生,她想要弄清楚——

  退出了燠热的厨房,寒风迎面而来,冻得她差点又退回厨里灶前烘手取暖。

  好冷……明明刚初春,为什么外头会冷成这样?她怎么记得自己才坐在落英缤纷的桃花林下,现下嫩软的花瓣不再,换成了灰蒙蒙的雪色。

  她呵气,白白的雾气从唇间飘散出来。檐外的叶丛上凝着薄薄冰霜,檐柱与檐柱间系绑着大喜色红绸纱,一朵朵缠结成布花,柱上双喜剪纸随处可见,彷佛怕人不知道月家正在辨喜事。

  气派的厚毡铺着石阶,踩在上头仍能感觉布料柔软——

  「小姐,这厚毡不能踩,这是等会新人要踩的。」小厮面带为难地上前请她高抬贵脚,将莲足挪到毡褥外,别在上头踩出脏印子。

  「毡子铺这么大片,我不踩着走,难道要飞着走吗?!」月下不甚高兴,故意多跺两下脚。她当然明白铺这毡子的意思是什么,为了是等迎亲回府,新妇不能踩地,穷人家是以布袋铺地,取其「传袋」、「传代」之意,而富有人家则是以青布条或毡褥代替布袋——

  「小姐,您别为难我,瞧,像我这样踩就可以了,小姐,您跟着我走。」小厮蹑起脚尖,沿着厚毡外小小几寸的位置走,即使双手端着五色同心花果及上等的好酒,他身形仍是俐落灵巧地蹑到檐外,半颗花果也不掉、半滴酒液也没洒。

  「理你!」月下才不学他,大刺刺在毡子上留下她的足印子。

  「小姐——」

  月下抛开身后想数落她的小厮,不理睬她踩出来的足印子得让小厮擦多久,她拐过曲径,穿过厅堂之后,就是斐知画的房间,她还没踩进去,却先被住舍周遭的热闹人潮给吓到。

  「火盆来了——火盆来了——」有名嬷嬷瞧见了她,连忙拨开挡路的人。「小姐,麻烦您了。来,给我就行了,您快去将自己打扮得漂亮些,再不久宾客就来赴宴,您也是主子,不能失了礼数。」

  手里的火盆被拿走,她也被推出新房,月下匆匆一瞥了新房里的摆设,还没点燃的龙凤对烛、满桌子枣子、栗子、花生;盏底系绾了同心结的合卺对杯及喜秤;她突然觉得这一切真实得好可怕……

  怎么回事?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她快手胡乱捉住任何一个出现在眼前的人,开口就只追问一句——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对呀。」第一个小厮用「你怎么会这么问」的模样回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小姐,不然我们今天在忙什么?」第二个丫鬟好笑地反问她。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再过半个时辰,新娘子就要迎回来了,还假得了吗?」第三个被她逮着问的是大师兄。

  「斐知画真的要成亲了……吗?」

  没有第四个人回答她,因为她怕得不敢再问人……为什么没有人告诉她「这是骗人的,压根没这回事」?!

  斐知画人呢?他在哪里?对,画房!他一定在画房!这定是有人在开她玩笑,吓她的吧?!

  月下凌乱奔着,沿途撞到好些名师兄弟也不曾停步,双掌一拍,推开了画房,里头昏暗一片,屋子没有人影,最时常站在那里绘墨的身影不在。

  「斐知画?」她绝望又怀抱希望地唤着,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屋子里轻绕,直至消失,都没有人回她。

  绣履踩进画房,她轻掩上房门,「斐知画,我知道你躲在这里头,你到底在玩什么把戏?这一切是骗人的吧?你出来跟我说,说你在骗我!你出来呀!一她满屋子找人,只差没翻箱倒柜,连小孩也不可能硬塞得进去的花瓶都让她倒出满地的水,凑近眼去瞧瓶底,就怕遗漏了哪个藏身之处。「斐知画,我数到三,你再不出来,我就要生气了,你听见没?!」她跺足擦腰,对着空荡的空气咆哮,但气人的是,还是没人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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